离顾妈妈住院已经一个星期了,医院的检查报告明天才能出来。顾青心里忧虑,便一直没有再回学校,只是打电话向辅导员请了假,又和室友说明暂时不能回学校,至于学业,顾青也不太担心,方子乐答应给他详细的课堂笔记,到时自己再去图书馆待一阵子也就能追上了。
前些日子,顾青每天是标准的三点:家、医院和房产中介所。这年头,便宜又不错的房子并不好找。现在的顾青还没有能力买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能租赁,但他吸取了这次老房拆迁的教训,他是决计不愿再让母亲住在这样的房子了。可条件稍微好些的房子,那标签上的价格又足以令人望而却步,顾青看着手头上加起来不到一万块的两张存折,想着母亲的住院费,心里纠结难过。前两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套两室外带一个微型客厅的简单朴素房子,又因为房东要一次收齐两年的房租,统共八千五百元而犯了难。顾青觉得身上的担子好重好沉,钱真的能压死人!
顾青是真的觉得累了,想起以前还是沈青的时候,他吃过的苦、遭过的罪比现在更甚,但那时却从来没有尝过像现在这般的由身体发自内心的累和难过。顾青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个怕苦怕难的人,他虽然没有别人那些高尚的、伟大的梦想和抱负,但他也不愿做一个被贫穷和苦难而深深束缚和禁锢的妄自痛苦、自卑的可怜人。可如今,他确实是为自己的现状而悲伤了。他知道,这一切的转变都只是因为现在的他是个有母亲的人,亲情——这个世上最真诚、淳朴的人类情感将他紧紧缠绕包围。他难受、苦痛,不是因为觉得被拖累了,而是因为恼恨自己的无能,不能为家人带来幸福和温馨。想起几天前,在病房门口听到的母亲与医生的对话,顾青的心又是一阵缩紧,勒得他生痛。
“太太,在你的病情报告出来前,我们建议你还是继续留院观察,你要知道,脑子是最脆弱的。”一身纯白大褂的女大夫手里拿着病案记录表,严肃地说道。
“大夫,真的谢谢您的好意,但您也知道我的情况。算我求您了,下次我儿子再问起我病情的时候,您就说身子已经快好了,没大碍了,可以吗?”顾母眼里含泪恳求道,见女大夫脸上露出一丝消融之色,赶紧躬身,“大夫,您也是个女人,也有孩子,您应该可以明白一个母亲不愿看到孩子因为自己而奔波受苦的心的。我老了,可他还年轻,我不能这么拖着他。”
顾青眼眶泛起一片湿红,尝到嘴角的咸味,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他已经有多久没哭过了,时间太久远就连顾青自己也都记不得了。
其实,事故发生后的那两天,顾青不是没抱过希望,以为那些开发商公然带人打了居民,造成这么多人受伤,他们会来赔偿安抚人心的,可没想到,却是突然的消身隐匿。顾青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还是天真和理想化了,他以为房地产商与住户发生这么大的矛盾,损伤又严重,这种事情该会引起很多关注的,至少会在C市如此,媒体报纸的社会版面也应有相关报道评论的,可他在连续买了三天的市内日报后,入目满眼都是千篇一律的社区小偷、市容整顿和明星的的花边新闻,顾青是彻底失望了。第四天再路过报摊的时候,他没有去买报纸,浪费一块五,他觉得不划算极了。
前两天,医院又打来了催缴剩余住院费和医疗费的电话,母亲也直说身体已经恢复想要出院,而且这次是抱定了决心,不听劝,也不妥协,坚决要回家。顾青不想揭穿母亲的谎话,可也实在没办法,只能推脱说房子还没找好,再等两日就成。
顾青当时想到了借钱,可脑子里一圈回顾,他也只想到了三个室友和秦力扬。
方子乐是他最好的朋友,可对方家境也不太好;至于韩维,顾青与他其实不算太熟,贸然开口太唐突;还有吴昊,对方家里虽然殷实,可却是个实实在在不懂得节省用度的豪爽人,估计剩余也不多。最重要的是,他们三个都还只是学生,顾青是个保守的人,在他心里,向学生借钱,还是几千块的大数目,始终是不妥的。
那剩下的,也只有秦力扬了。
只在秦家工作过一个月,现在又无端来借钱,而且还是两个月的工资八千块,顾青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脸色发青,然后直接挂断自己的电话,但他是山穷水尽了,想着医院里的母亲,那日病房内的对话再次浮现,昨天晚上,顾青还是忍不住拨打了电话。
手机没电早已关机,站在公共电话亭前,顾青此刻庆幸自己没有忘记秦力扬的电话,那是一个很好记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一阵舒服的轻音乐,没过多久,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沉稳磁性的男声。
“喂,您好,我是秦力扬。”
客气正式的开场,顾青却觉得手心冒汗,手也不禁加了力度,紧抓着电话柄,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借这么大笔钱。
“喂?”
依旧是礼貌的音调,没有丝毫的不耐。顾青想,这也许就是生意人的惯性吧。
抿嘴呼吸,过了一会儿,顾青终于开了口:“您好,秦先……”
脑子里闪过自己叫对方“秦先生”时被横扫的眼神,顾青赶紧闭了嘴,硬生生地吞回了那个“生”字。
“顾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青竟然觉得自己听出了对方口气里惊讶和欣喜,没有了刚才的那份疏离感,也不似那般遥远。
“嗯。”顾青觉得心里有些平缓了,方才的无措和紧张也消散了些许,只是顾青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又是一阵静默。
“这么晚打来,是有事吗?”最终还是秦力扬打破了沉寂。
“嗯。”顾青秉着呼吸,紧咬下唇,点了头,像是抱足了决心似的,一段话快速流利地说出,“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您休息,上次向您请了假,这次是想向您先借八千块,我现在真有急用,您若不放心,可以从我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的工资里扣除,我保证到时处理好事情就赶回来。我是Q大的学生,绝不会赖账的。”
回答他的是对方轻浅的呼吸。
顾青好不容易燃起了希望了的心再次降温,嘴角泛起苦笑,“不好意思,打扰……”
话未说完,却被抢了过去。
“明天早上汇钱。”
“啊?”
“今天太晚,银行已经关门,明天早上我让秘书转到你的账上。”秦力扬难得说了一句长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