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事件花费了好一番周折。召开临时记者会,制定抚慰金方案,商讨善后事宜,直忙到傍晚,才告一段落。
回家路上,远远望到夕阳笼罩下的半山小型运动场,猛然想起那是与卓扬约定一起打球的地点。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鬼使神差地吩咐司机从旁边小路绕过去。
天色渐暗,晚霞昏黄似火,严耀钦无意间一瞥,竟远远看到少年盘膝坐在场地中,孤零零地,逆着光,被阳光勾勒出朦胧的金边,如同一片单薄的剪影。
他将球垂直抛向半空,又轻巧接住,一下一下,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显得悲伤而落寞。
或许是回想起自己的少年时代,严耀钦的心莫名受到了触动。
司机阿万察颜观色间,缓缓停下汽车。沉吟良久,鼓起勇气提醒道:“严先生,今天……好像是二少爷生日……”整天跟在老板身边,自然知道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中意这个儿子,又赶紧撇清关系,“我也是听凌管家说的,不知准不准。”
严耀钦一愣,卓扬的生日,他竟忘记了。或者说,根本没想要去记住。
父慈子孝的戏码,既然要演,就演得投入些吧。看看表,也来不及再准备什么,于是吩咐手下等在外面,自己穿过青葱草坪,径直向儿子走去。
察觉到脚步声,卓扬缓缓抬起头,定定看了许久,脸上呈现出迷惑与震惊交织的复杂表情,又很快,绽开醉人的笑意,如天降福祉般,喜悦非凡。
“爸爸,你怎么来了?”少年的眼眸灿若星辉。
严耀钦换上一脸轻松:“那你又怎么会来?和朋友约在草地上钓鱼吗?”
卓扬略微迟疑,狡黠地眨眨眼:“场地我提前预定的,花去不少零用钱,如果不来就浪费了。我小家子气,心疼钱。”
看看他身边染了灰尘的球棒和独自把玩了许久的球,严耀钦建议:“不如一起玩一会?”
“算了,”卓扬当即摇头,“天已晚了,再说您穿着西装皮鞋,不方便。”
严耀钦扯了扯领带:“我没关系。”
“可是它介意,它会觉得不被尊重。”卓扬抬手,调皮地晃了下手中的球。
他的表情是笑着的,语气也是玩笑的语气,但严耀钦知道,他是不开心的,是在不易察觉地埋怨着自己,怨自己不够尊重他这个小家伙。
“好吧,既然不能打球,为了不浪费你的零用钱,我们就……坐在这聊聊天吧。”
对于严耀钦的决定,卓扬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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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之间,很难找到话题。沉默一会,严耀钦胡乱挑起个话头:“阿扬,你该不是从小就这么乖吧?有没有闯过什么祸?”
“当然有!”卓扬认真回忆着,眼神有些飘忽,“小时候,后院树上有个大号马蜂窝。邻居都说那东西很可怕,我偏不信邪,握住根木棍去搅了两下……”
“后来呢?”
“后来就迅速变胖了,肿得连老妈都认不出!”说着鼓起两腮,眼睛眯成一条缝,故意装出一副吹气球般鼓胀的鬼脸。严耀钦不留神,被逗得哈哈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严耀钦不笑了,他知道那件事情到最后一定不好笑:“肿成那样,很严重吧?”
卓扬反倒轻快笑了起来:“当然严重,在重症室住了两个礼拜,还把头发剃光了,好久才长出来,那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卓云没告诉过你捅马蜂窝会受伤吗?”严耀钦竟有些不满。
“妈妈她……有很多事做,没机会样样教给我。”提起不在人世的母亲,卓扬神色黯淡了下来,“妈妈是女人,我要保护她。每次她走到后院,都战战兢兢的。所以我想试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能不能解决掉那个大麻烦。起码,我知道下次再捅马蜂窝的时候,要穿上防护服了。”
严耀钦抽出支烟,静静点上,深吸了两口,随意问道:“阿扬,没有爸爸的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卓扬摇摇头:“不知道……记得小时候,班里的同学吵架,到最后打不过的一方总会气急败坏地说,‘我要告诉我爸爸!’可是怎么办呢,我家里没有爸爸啊!所以一直以来,我最希望的,就是有个高大强壮的爸爸陪在身边,我希望他能牵着我的手走进学校,能坐在台下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能陪我一起打球,能带我去喝人生中的第一杯酒……喝醉了,就像兄弟一样搂着肩膀,分享小时候的糗事,分享第一次自慰的经历,并发誓这是两人间的秘密,绝不说出去……”
“卓扬啊,爸爸……真的那么重要吗?”一口长长的烟雾,模糊了两人视线。
透过迷蒙烟气,卓扬专注地望向爸爸那张不怒而威的冷峻脸庞:“拥有过人的可能不觉得,但对于从不曾拥有过的人来说,便是稀世珍宝。越是得不到,越是心心念念描绘得无比美好。知道吗,当我从妈妈口中得知,我的爸爸就是大名鼎鼎的严耀钦时,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严耀钦挑挑眉梢:“哦?我不像个爸爸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