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远变成了灰白色,他气若游丝,灵魂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从嘴巴里飞出来了:“听法师吩咐。”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洛阳途中的见闻,其中莫文远就提到了白马寺发小广告吸引信徒一事,慧远禅师听后若有所思,想来大兴善寺也会效仿此法。
莫文远见时候差不多,准备告辞,又听法师道:“走之前先到慧空那去一趟吧,他寻到了好物要给你看。”
……
慧空与莫文远是忘年交,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是有理想的僧人与有理想的厨子。两人凑在一起,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丰富的知识量让他们能够跟上对方的思维。
此次从洛阳回归,他就给慧空带了把洛阳城特产的小尖刀,城中有位铁匠名声远扬,极擅打造道具,莫文远知慧空爱好雕刻,便给他打了把小刀。
慧空和尚见他,脸上绽放出光彩:“莫小郎君,你可来了。”
莫文远道:“两月不见,慧空法师可还好?”说着就把雕刻刀递给他,“我在洛阳城中寻陈家三郎所制,此刀极利,刻字刻形不在话下。”
“小郎君有心了,我也在西市中寻得一物想要予你。”
“何物?”
“我存在僧寮中,小郎君与我同去便是。”
两人同行至僧寮,慧空掏出一布兜,兜中鼓鼓囊囊,也不知放了什么,莫文远打开,杏眼睁大,滚圆如同蹴鞠。
他小心翼翼用手指沾了一点,塞入口中,甜,极度的甜,细小的颗粒被舌间温度融化,蔗糖的香甜味在口腔中扩散开。莫文远哆哆嗦嗦道:“此乃红糖?”
“摩揭陀的行商言其为沙糖。”慧空与莫文远相交多年,看他激动的模样就猜到他要问什么,“那行商还在西市,除了此袋之外,他还带了些沙糖,我嘱咐他先别卖,留着等你一同去看,小郎君可要去?”
“去去去去去去,现在就去!”
……
摩揭陀的沙糖由蔗糖所制,棕红色,颗粒细小,甜度远胜其他糖。
唐代时,最为百姓所熟知的汤是粮食制成的饴糖,也就是现代人所说的麦芽糖。蔗糖也不是没有,江东与剑南等地种植大量甘蔗,等到甘蔗上市的季节,便是长安也会有行商售卖,因其汁水清甜,又可解酒,在长安城中卖地很好。
甘蔗也是可以制糖的,唐人掌握了最基础的制蔗糖技术,莫文远也曾经买到过被称为“石蜜”的蔗糖块与蔗糖浆。
蔗糖浆且不用说,就是把甘蔗汁不断熬煮,利用高温蒸发水分,让甘蔗汁变得浓稠,而糖块,则是将浓稠的浆汁冷却后凝结成块状。
据说还有高级一点的蔗糖制造方法,就是把凝结成的蔗糖快再加热,用火煎烤,所出的糖甜度还要高些。但无论如何,从莫文远的角度来看,这些蔗糖制造方式都很粗糙,得到的成品也不如慧空和尚给他的沙糖。
沙糖已经很接近于现代的白砂糖了,而唐人自己制造的蔗糖品质远远不如它。
慧空道:“就要到了。”
西市内的店铺流动性很强,倒不是说店铺容易倒闭,这里的流动性指的是商人的变化。就比如说是胡商,往往是几人共用一家店铺,一名行商的货物卖完了,要回去置办物品,就将店铺租给自己的同族,轮番使用。没有后台货物又不算很多的小商人经常干此事。
待沙糖来的摩揭陀商人便是小商人之一,他最近碰巧在西市做生意,就被慧空撞上了,还买到了莫文远心心念念的沙糖。
慧空把莫文远领到装修极有异域风范的店铺前,在此出入的多是大胡子高鼻梁的天竺人,便是金发碧眼的胡商,还有黑发黑眼的汉人都很少见。
他解释道:“这家店买的并非一般的胡商货物,而是天竺人的药品,除了天竺僧侣还有我等饱读当地经书的僧人,他人很少上店铺买药。”汉人更信任自己的医师。
莫文远道:“所以,在摩揭陀沙糖算是药品?寻常百姓用不得?”
“大概如此。”
本国中也有些药方中记载了石蜜或者饴的运运用方式,显然,糖可以作为药品为人所用,不过在民间,尤其是人民生活水平比较高的长安,糖还是作为零食而存在的,价格相对高,却也不是承受不起,再穷苦的人家过年过节时也会买饴糖给自家小孩儿甜甜嘴。
将糖单纯作为药品用,是不可能的。
“法师有何事?”店铺内的天竺伙计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迎接两人,慧空见他汉话说的不好,便从嘴中吐出一连串流利的梵语,“可否令你家主人出来,我曾在此买过沙糖,有笔生意要同他做。”
伙计也切换语言,说句“你等等”就消失了,过会儿深棕色皮肤的商人出面,他记得慧空,见人先送上了和善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