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文远打个寒颤道:“可别再说了,我听得慎得慌。”
秦百川以为他是害羞,宽容笑道:“有什么慎得慌的,以小郎君的年纪本事,再过几年怕也是名震天下的佛子了。”他又补充道,“厨名定也会远扬。”
莫文远在心中嘀咕,后者远扬还差不多,佛子什么的就算了吧,他明明没有剃度出家,怎么各个都把他当和尚预备役了?
驴子在第二日太阳落山前进洛阳城,进思顺坊后,往来行人争先恐后同他打招呼,一时间,莫小郎君之名在坊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莫小郎君!”
“小郎君今可好?”
“今日可准备做花菜?”
莫文远坐在驴背上,左顾右盼,有人喊他了就送上笑脸,再挥挥手,他先觉自己在进行低配版的状元游街,后又想学当年领导人站在车上喊“同志们辛苦了,为人民服务”。
他被奇思妙想乐到了,下了驴子还扑哧直笑,出来迎他的李三娘见了,手指蜷曲在他脑门上扣了一下:“又嗤笑甚?”
今日李三娘也打扮得很美,一袭火红色的石榴裙明艳动人,贞观年代经济大跃进,居民生活水平越来越好,衣服颜色也变得鲜艳多彩。李三娘家别的不行,钱是有的,她姿容端丽又有爱美的天性,上接买布时更是被莫文远连同老板撺掇着买了些颜色鲜艳的布料。
发髻上插的花是今晨才剪下来的,花心尤带露水,花盘斜斜垂下,很有风味。她走上街,光彩照亮巷道,路过的男子女子都不由回头多看李三娘几眼。
莫文远捂头露出两粒小白牙,很像钢牙小白兔,他道:“阿娘美丽,我自要笑的。”
李三娘听他贫嘴,又在光洁的脑门上敲了一下:“昨日王家郎君来寻你,我言你有事往返缑县,今日得归。”
莫文远手指在脸上挠挠:“他寻我做甚?”
李三娘:“我也不知。”
母子两正面面相觑,当事人便猛地从街上蹿出来,他满面红光,昂首向前,谢公屐踩在泥土地上,尘土飞扬,小厮跟在身后拉车,面红耳赤,可不因为羞涩,而是他车上东西太多,拉车累得慌,远远望去,只见各色牡丹花簇拥在一起,红、粉、黑、黄,什么颜色都有,真是名副其实的花车。
拉着沉重的花车还要健步如飞,实在强人所难,小厮的肺部如同正在操作中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太辛苦了!莫文远顿生同情之意。
王蔚蹿到莫文远面前道:“莫小郎君,尔可算回来了!”
……
客人上门,主人家总得招呼一二,莫文远才回洛阳,让他做点心招待人很不现实,只能草草从干花茶袋里挑几朵花出来泡水喝。
李三娘五行属火,火气旺盛,一入秋冬天气干燥便极易上火,去岁莫文远赶在11月菊花盛开时,晒了一波菊花茶,专门给他阿娘泡水喝。
贞观年间,用花泡茶的人很少,起码在长安城中从未听说,他买的菊花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普通甘菊,一买一大把,取了花头后阴干、生晒、蒸晒、烘培,喝之前也不用加生煎葱蒜煎煮,直接扔几朵入开水便是。
唐人喝茶多遵循古人遗风,非要加调味料不可,初时莫文远用花泡水,便是李三娘莫小狗都觉得他暴殄天物,然而泡出来水滋味并不比加了调味料差,水味甘甜,几人喝了之后,也习惯于只用沸水煮,反倒省事。
莫文远招待王家郎君是诚心的,他甚至没随随便便用水煮开了,反倒是取了附近一口古井的水,邻人都说此井水清甜,比其他井水要好。
茶放在黑陶杯中,无精致的茶具,却别有生机勃勃的野性美感,白黄相间的菊花心孤零零飘在水面上,黑与白颜色对比甚是明显。
王蔚也没急着喝,他虽是浪荡子,却也出生大族,什么蒙山茶、蜡面茶都是尝过的,和牡丹菜不同,在茶叶上,他喝出经验,是半个内行人。
水质清亮,次于江心水,高于普通沸水;茶只经过了“痷茶”步骤,并未煎煮。
陆羽在《茶经》中将“以沸水冲茶”称之为“痷茶”,现《茶经》尚未出世,世家大族间却已经有了烹茶的心得,各种步骤都有其特殊名称。
先嗅其香,随后王蔚轻轻呷了一口,菊花甘美中带有一丝苦涩,却并不麻嘴,味自然是没有顶级香茗好,比起饮品,他更觉像是药,可以清火养生的药。
王蔚感叹道:“滋味甚妙!”
“此茶如何制得?”
莫文远道:“不比顶级香茗茶饼,也就是将菊花花心挑出来后阴干蒸晒罢了,平日喝时候也不必大动干戈,只肖扔两朵放水中,有清火明目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