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
秋白桦一直以来工作能力都有目共睹,他虽然温软,但他身上的这种端木遗风总是会叫人不自觉地就折服,换一个人来,并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一个好员工,蒋梦麟何尝不想留下?
“聪明者,戒太察;刚强者,戒太暴;温良者,戒无断。”蒋梦麟起身把他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坐到会客区的沙发上,秋白桦抽噎着跟了过来,满脸都是委屈。
他是委屈,能不委屈吗?他明明不想这样做,却被恩情逼得不得不低头。
“你说吧,怎么回事儿。”
蒋梦麟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不太对,秋白桦为人他是知道的,骨子里带着清高刻板,要说他能为了一己之私干出那种事情,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人格分裂,第二就是他城府太深,连自己也骗过了。
秋白桦喝了口水,委委屈屈抽泣着就说了起来,他已经打算好了,要是寰球把他开了,去买份保险,然后出个意外把自己弄死算了,赔付的钱也算是了了亲戚们的恩情。反正这种事情出来,他自己是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那么干脆死了算了,背叛了朋友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活着干什么呢?
第78章
有时候我们确实活得很艰难,每个人都有软肋,都需要为了生活低头。一是要承受外界种种的压力,二是要面对自己心中真善的不断自问。
其实人之初,又有谁是天性贪婪的呢?更何况原本对生活自有一番理解的秋白桦,对于这种事情,他所受的打击都是来自于自身原有的道德罪恶感,从第一次将秋玉清带进公司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在犯下一个无法弥补的大错,但这个深渊永远没有被填平的那一天,没有人发现他的困境,他则会越陷越深,最终万劫不复。
幸而这个时候,蒋梦麟的一时兴起,也算是拯救了他。秋白桦在忏悔的同时,心中居然油然而生一种类似于解脱了的想法,终于不用再在孝义之中艰难徘徊。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纸巾用了三盒,蒋梦麟偷偷的瞟一眼茶几,桌上用的是心相印,挺贵的,于是抬手制止了他抽纸的动作。
“……?”秋白桦泪眼朦胧疑惑看他。
蒋梦麟轻咳一声,面色阴沉,“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你留在魔都吗?这里是寰球的第一产业,日后也会变成一个招牌,我对你寄予厚望,结果你拿这个来回报我?”
秋白桦悔地一句话说不出。蒋梦麟绝少在他们面前摆架子,虽然因为他自身的能力,在他们心中本就有威严,但他平时很好说话,也不偏听偏信,秋白桦很多时候其实是不把他当做需要虚伪对待的上级的。秋白桦刚毕业的时候,也曾经在几家公司辗转,他原本是想要留在国外的,毕竟国外的工资水准和华国差别巨大,但外企的老板们总爱刚愎自用,他们有自己信任的手下,那些人说一句顶的上新员工一个月的努力,久而久之,秋白桦怀才不遇,自然心灰意冷。但回到国内,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华国正是发展的时刻,有胆经商并且有所成就的多半是些粗人,他们信奉有钱就是大爷,但对外又小气抠门,多亏有了鲍雄这个曾经的同学牵线,他才得以在寰球安定下来,这么多年,说对公司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和蒋梦麟交好后,他更加能放开手脚地投入事业,如今头一回听到蒋梦麟这样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震得他心肝都颤动了起来。
蒋梦麟冷冷看他:“今天我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从行政走款项了?秋白桦,我原本以为自己挺了解你的,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其实都差不多,交情就是拿来背后捅刀子,我信任你,你就欺上瞒下,公司里多少人有意见你不知道么?”
秋白桦紧紧地咬住嘴唇,脸色发白:“您送我进监狱吧,我什么也没法儿解释,我对不起您,祸害了寰球,以后要是能出来,我做牛做马也要偿还您的知遇之恩,但……我的家人……”
秋白桦凉凉地自嘲道:“我一直以为她们特别爱我特别关心我,您肯定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了学业,欠了他们多少,我姑姑他们借钱卖血,我真的感激,真心的。”秋白桦吸了吸鼻子,又说,“可人这东西就变得那么快?我原本以为自己出息了,家里就能过好日子,但她们怎么就一天一个样儿呢?以前的那些事情我简直怀疑根本不存在过,您说,人这心,怎么就能变得那么快?”
蒋梦麟冷冷地看着他茫然的眼神,秋白桦像是在问他,可更像实在问自己。
蒋梦麟默然了。
他何尝不知道秋白桦的艰难?
这简直是在照镜子,蒋梦麟就好像清晰地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前一世的自己,是否也曾像他这样困惑过?
也许是有的,但现在早就忘记了那时候的心情了,仅剩下的也只有恨,恨这东西也霸道地很,偏能把心里的一切情感也掩埋过去,如果不是这种难逢的机遇促使他重回天真,现在的他估计也只是游荡在世间的一抹厉鬼吧?
秋白桦身上的怨和死志,太熟悉了。
蒋梦麟自问已经看透彻这人世间的各种恩怨,但此刻也不由得与秋白桦一起疑惑起来,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蒋梦麟冷笑:“人这东西不就是这样么?你问我他们变得为什么那么快,我也想问你为什么你也变了呢?我以为你是个清高自律的人,结果偏偏大失所望,这不也是你给我的回答吗?”
秋白桦喉间滚动,嘴唇瓮动,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偏偏一句话也讲不出。
蒋梦麟目光冰冷,面无表情,秋白桦知道,他一定是心凉了,也是,被自己信任的朋友这样对待,谁又能真正放得开呢?
秋白桦自嘲的笑了笑,蒋梦麟挑起眉头:“我觉得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是”,秋白桦苍白着嘴唇,揩干了眼里的泪水,默默地站起来给蒋梦麟鞠了个躬,忍下心头的酸涩,轻轻地说:“其实您真的没有说错,这一次要是您不来制止,这几十万我真的就下手拿了。我也觉得奇怪,人这东西变得太快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想要些什么,我觉得对不起家人,但又恨他们,我明明知道不应该让玉清来公司,可是每一次他们拿恩情压我,我就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断了似的。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您,您也不用觉得难过,我这种人真的不值得。我想我需要去一个什么地方安静安静,也许出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
他说着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文件夹,再深深地看了蒋梦麟一眼,抹了把脸大步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