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纸条上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写字的人很是心急,依稀能辨别出是“三日后,与鹰同归”。这种字被老师看见,是要挨手板的。唯有末尾小心谨慎加上的“不必担心”一笔一划,似是执笔者犹豫又郑重,含着少年的稚嫩和忽然成长的严肃。

其实“担心”这个词,总带有一点粘腻的嗔怪,然而主人又把这种过为甜腻的味道融进了沉甸甸的忧思中,你只能细细咀嚼,才能在皱着的眉头和薄怒的语气中品出股子被惦念的绵软来。

程远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来。这两个孩子的脾性、年纪,总能让他想起他带的高三班级。一群半大的孩子,说成熟还不成熟,说不成熟却也都有了自己的主意和主见。作为师长,总有时候忍不住想要告诉他们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却又羡慕着他们能够有资本在错了之后“从头再来”。

“什么事。”

“纸条。”程远把纸条递给索克尔道,“族长刚派人来叫你过去,还送来了这个。”

索克尔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随口问道“鹰族来了?”

“不是。让一群乌鸦送的。”程远把刚听来的情况复述了一边,末了笑道,“这孩子脑子是真机灵。”

“不是。”

“嗯?”程远眨眨眼,疑惑道“挺聪明的啊。”

“不是孩子。”索克尔把纸条叠了两下握在手里道,“我先过去了。”

“好。”程远喃喃回了句。

好一会程远才反应过来,那两个总被他当成孩子的人,也不过比索克尔小了两岁。

人啊,有的时候自以为公平公正,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双标”。

程远其实挺不爱参见部落里的会议的。

一方面他身份尴尬,在一众“族长”“巫医”“后起之秀”中,他一个刚来这里不久的“外人”前后不沾,总感觉是沾了索克尔和两个学生的关系才硬被塞进去;另一方面,他本身对这里的情况所知甚少,又不像宁洛那般有“战略头脑”,排兵布阵这种事对于他一个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学校的人来说实在太过困难,前几次的勉强参与也不过是仗着当学生时看的一些杂书。如果不是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在这样的一个冬天的白日,他应该正坐在办公室里批改新一轮的周考卷子,顺便再为答题区上那一个孤零零的“解”字哭笑不得。

他的性子本来就不适合热闹的都市,更适合乡野山林。

但可不是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程远把自己瘫倒在木板床上,头疼的闭上眼睛。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未来的不确定性使他忧心忡忡的同时又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来。

三天,不过就三天。三天之后,要么就幸运的活下来,要么告别世界。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死了,说不定借着这个机会真的能误打误撞的回去也未可知。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到第三天。

两日后,月圆。

第71章 月夜

程远永远记得那一夜的月亮。

寒风裹着刀子划在人的脸上,在外面站久了连笑一笑都好像能把脸扯得皮开肉绽。四野里寂静得连一点生气都感觉不到,风的呜咽成了最大的轰鸣,不依不饶的垄断整个旷野。

月亮倨傲的挂在天上,施舍般的给着世间铺上层浑浊的纱。夜幕并不干净,连星子都见不到一颗,只有大块大块的阴影,像是污浊的油渍洒在黑色幕布上——那是云。

只是这些云彩好像在畏惧着什么,哪怕他们成群结队,或飘忽如幽灵,或凝聚如重山,都不肯靠近那块带着浑浊的玉盘半分,使得那位的光辉分文不减,直看得人心里生寒。

林子里有几道身影闪过,和穿林而过的风融到一起,一晃眼便消失在无尽的幽暗之中。

栈道上,站岗的兽人们已经神经紧绷了两天,一错不错的盯着山下的每一分变化。然而这夜色太浓,风声太重,树枝斑驳的影子和浑浊的月光交缠在一起,明暗不清。

索克尔今日白天出去巡逻了两圈,夜里没有在外面站岗,窝在房间里同程远彼此无声的各做各的事情。

其实在这原始时代,夜晚是没什么事情可做的。程远之所以一直没睡,是因为他老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合上眼睛心就砰砰直跳。他已经连续两天晚上都如此失眠了,与其像昨晚那样辗转反侧到天明,还不如翻一会儿书——虽然这本书已经被他翻到快要背下来了。

索克尔今天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