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卫惊风留下的一道剑意,铸剑时便融进了符文中。符文上又设了障眼法。谁也没想到‘春山笑’会有什么玄机,似乎默认像剑圣那样洒脱随性的人,不会有这样细致入微的心思。
连君煜都没想到。恐怕卫惊风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时怎么能思虑周全到那种地步,毕竟他最怕麻烦。
去陨星渊之前,君煜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以为潇洒的挥挥手,“不知道。”转过身又加了一句,“别等了。”想了想仍不放心,去学府时留下张字条,写了‘别来’两个字,他以为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麻烦的事了,幸好君煜绝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现在他看了眼贯穿腰腹的巨剑,自嘲的想,这下真是回不去了。时若有人能从半空俯视,这等场面实在骇人,以卫惊风为中心二百里,密密麻麻插着各式各样的剑,长短不一,有残有缺。他身上也插着许多剑,滚烫的血还不断从暗沉凝固的血衣下涌出来。
人总是会死的,圣人也不例外。
再凝练磅礴的真元也会耗尽,再炽热的鲜血也会流干,再强大的神魂,也会被时光或命运摧弱。剑圣死在剑冢,倒也死的其所。
他感觉不到痛了,只觉脑袋有些昏沉,好像昨夜醉了一场酒,清早出门又吹了凉风。身体也越来越轻。他想,一生中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这次是最近的。
因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多少年风霜刀剑与纵酒放歌,都在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想见大道见天地了,他想回家。
心意一动,神念万里。他随风回到沧涯山,云海尽头是孤高的兮华峰。
君煜坐在屋里擦剑,神色专注,像极了年轻时的他。他开口想说点什么,说什么呢?
“当初带你回来时还不到腰间,一转眼,长的比师父都高了……”
太婆妈了。一点也不潇洒。
“你道法精湛,剑心坚韧,入圣所需不过时间而已,切莫激进求快了……”
这不是废话么?
“不要给自己太多负担,多下山找找乐子,喝喝酒,看看貌美姑娘,有益身心健康……”
什么乱七八糟的。
“几个弟子各有缘法,我却最不放心你。”
说不出口。
他走进两步,近到能看清那人眼里眉间一贯的寒意。抬起手,想摸摸眼前人的发顶……算了,都这么高了,还是拍肩膀吧。
倏忽一阵风起,手终究是没落下。
君煜站起来,看着被大风吹开的窗棂,微微皱眉。屋里陈设一如既往,他却觉得有些空落。
就好像,方才的瞬息间,有什么不复存在了一般。
那夜君煜做了一个梦。
他往常夜里吐息打坐,极少睡眠,更少有梦。今夜却不知怎么,有些神思飘忽,梦里是他剑势初成时,卫惊风从山下回来,风尘仆仆,发髻微乱。
“老夫这次下山,去打了两把剑,年轻时的手艺,还没忘……”卫惊风说起铸剑,眉宇之间神采飞扬,“这把给你。”
长剑出鞘,寒光照亮眉锋,一时间,青山云海焕彩生辉。
“喜欢么,它叫‘春山笑’。”
“喜欢。”
那个人站在遥远的旧日时光里,春日的落花扑簌簌落了满身,也不伸手去拂。忽而笑意骤敛,神色一肃:“收下我的剑,从此剑不离身。”
梦醒时分,天将破晓,有冰冷的白雪飘进半开的木窗。君煜推开房门走出去,似乎有些明白修行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