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双眼竟是全无神采,他已走到了他跟前,他却恍若未见一般。近在咫尺的大床同样恍若未见,明明已经走到了床前,却伸出手摸索了一番之后才慢慢扶着床沿坐下来。
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蒋战威将紧攥的手心都掐出了血,然而手上的痛感还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大步迈到夏熙的跟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道:“小熙,医生来了,让他帮你看看……”
可医生看的结果并不理想。
不管是夏家的刘医生还是蒋战威找来的医生,全都一脸难色,只能判断失明的原因是头部外伤导致视觉神经被淤血压迫或受损,却不能给出一个有效的治疗方案。外伤性失明其实和先天性失明一样棘手,因为脑部对人来说非常重要,而且构造十分精密,不能贸然进行手术。几个医生讨论了一下,为首的那个犹豫着道:“只能尝试着先以服药和针灸手段为主,而且暂时无法判定究竟何时才能恢复……”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因医生们的话而停滞住,每个人的脸色都染上沉重,蒋战威更是全身都如凝结的寒冰,心疼懊悔和痛苦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脸上,甚至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反倒是夏熙主动打破了停滞和沉默,并客气有礼的跟医生们道了声谢。
失明有多恐怖可想而知,那是一个被世界抛弃了的完全黑暗的存在,若普通人遭遇到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恐怕要歇斯底里甚至一蹶不振很久,就算是再坚强的人,也难免伤心难过郁郁寡欢。可夏熙依旧安之若素,仿佛失明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脸上的平静全然不似作伪,单这份境界和气度,就足以让在场所有人由衷敬佩。
也让简白忍不住再一次重新正视一遍这个比自己还小了将近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在没见过夏熙前就曾对他抱有浓浓的嫉恨,恨上帝不公,为什么夏熙天生就是受尽宠爱的嫡子,而他却过了那么多苦日子才进入夏家的大门。也曾自命不凡,认为自己不管头脑还是心智都比那些出身豪门的纨绔子弟强几万倍,只是时运不济。更曾在见到夏熙之后满腹算计和虚情假意,想要骗得他的真心再将他利用的彻彻底底。
可如今,一点点沦落真心的竟反倒是自己。
夏熙虽然高傲,但他高傲的大气;虽然脾气坏,但很多时候都是嘴毒心软;虽然目中无人,但他的确有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资本和能力;虽然他对他的态度总是漫不经心,却把他一句简单的话都默默记在心里。
就在医生们退下去的同时,拾玉带着仆人端了早餐来,已经喂饭喂出心得的简白随即伸手接过筷子勺子,然后放柔了声音问:“小熙,有中式的小米粥和鸡蛋卷,也有西式的培根和三明治,你想吃什么?我来喂你。”
失明了的夏三公子依旧气场强大,毒舌不改,开口就对简白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喂?你是觉得我看不见了,就变成不能自己吃饭的残废了吗?”
简白一时无语:“……”
鉴于生病的人本就敏感,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夏熙,简白立马想解释说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想说就算夏熙以前眼睛没事的时候他也喂过好几次,却又怕言语不当越说越错,竟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暗自紧张了许久又想了许久才终于想好措辞:“小熙,我……”
“我要粥。”
“……啊?”简白还没反应过来。
夏熙却顿时露出了面对弱智的表情:“不是你问我要吃什么的吗?”又挑了挑眉,“——还是说你根本不想喂?”
简白再次无语:“……”
于是他就这样莫名戴着一顶‘不想喂’的大帽子任劳任怨的给难伺候的夏少爷喂饭。所幸大少爷吃饭的模样还算乖,喂一口就吃一口,黑亮的双眸则因不能视物而没了平日的犀利气场,只剩下让人疼惜的茫然和小动物般的湿润,连微微鼓起的腮帮子都有说不出的乖巧可爱,头上裹的白色纱布更显得整个人纤弱无比。最后还用轻软的语气跟简白道了句:“你也一起吃。”
“叮——,目标B简白的好感度增加5点,总好感度为75。”
冷傲之人的温情就和花心之人的专一或粗心之人的细腻一样让人无法抗拒,因为难得一见,所以令人格外心动。夏熙将一左一右的站在那里不说话的段君翔和蒋战威也唤了过来,然后四人共坐一桌吃了顿平和又诡异的饭。
但段君翔依旧不会好好坐着吃,而是蹲在夏熙的脚边,夏熙也知道此事要循序渐进,便先教他用筷子。一路围观的027忍不住表达了惊奇:“人家说脚踏两只船已经很难,宿主大人你竟然在脚踏好几只船的情况下,还能让这几只船风平浪静的待在一起吃饭!”
可风平浪静只是表面,夏熙那边才刚刚进了卫生间,几条船之间的敌意便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而卫生间的门的隔音效果虽然不错,若静心去听,还是能听到里面的动静。蒋战威便凭借良好的听力清楚的听到了夏熙不小心碰到墙的声音,失手打翻塑料盒子的声音。
下意识就要抬脚往里冲,却又死死咬着牙顿住了步子。
因为他知道对方有多骄傲和要强,既然他方才坚持要独自进去、既然他没有开口叫人相助,就不会想要任何人闯入帮忙。可心疼的感觉愈发剧烈的翻搅着蒋战威的心脏,就像被无数钢针插着一样,甚至让他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
第18章 原谅我
夏熙则抬手按住了自己撞疼的膝盖,然后蹲下身一点点在地上摸索着,把被碰掉的塑料盒子捡起来。他自己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对等在外面想进又不敢进的人来说,每分每秒都因担忧而度日如年。
洗手的时候,夏熙还顺便就着水龙头洗了个脸,所以待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后,鬓发沾湿了大半,纤长的睫毛也湿成一簇一簇的,显得浓密又乌黑,挂着水珠的肌肤则异常的润泽莹透,肤色也被衬得更白。让人恨不得能化身成那枚挂在他肌肤上的水珠,亦或将那枚碍眼的水珠吮掉,把他脸颊每一处都舔吻个遍。
当然,这些只是想想而已。如今的夏熙对蒋战威来说就像脆弱又宝贝的瓷器,只敢放在心尖子上小心翼翼的护着,不舍得妄动半分。而熟能生巧这个词果然是有道理的,夏熙这次走回床边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虽然落在别人眼里依旧觉得提心吊胆。随即以累了为由给众人下逐客令:“我想休息了,你们都回去吧。”
话都说的那么直白了,自然不好再赖着。于是简白顺从的应了,蒋战威也只能跟着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临出门前,蒋战威却又隐含期盼的说:“小熙,我今天要先去督军府,中午再去一趟交通委,——等忙完了就来看你好不好?”
这俨然是在交待行踪,但夏熙没有正面回答,只听起来语带关切实则客气疏离的道:“元帅日理万机,还是以公事为重,好好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