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书信,温峤长长舒了口气。这些天他简直寝食难安,不知要何去何从。梁公称帝,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容不得自欺欺人。温峤自幼熟读经史,一心报国。面对这样的局面,哪能不犹豫?
梁公擢他为官,一意提拔,信赖有加,对他有知遇之恩。北地万千百姓,都因梁公才得活命,安居乐业。然而自家,却是晋臣。且不说要效忠朝廷,温氏一脉如今都迁到了南地。若是他继续留在并州,为梁丰效命,族人是否会受到威胁?
更别提,还有青史留下的名声!
可是真要走,他又确实舍不得。并州的气象,是他从未见过的。若是弃了并州,前往扬州,他是否又要陷入那无休止的清谈之中,眼看山河破碎,万民流离?他也有抱负志向,扬州的小朝廷,能实现吗?
恍惚间,他似乎懂了当年荀彧的心情。曹公是难得一见的明主,若是没有篡汉之心,该有多好!
然而万般纠结,皆终于面前这封家书。父亲亲笔来信,命他留在并州!非但如此,还把太原温氏的旁枝尽数交给他掌管,同时遣族中贤良,入他门下,为他所用。
这一刻,温峤突然觉得自己犯了傻。他是荀彧吗?现在是汉末吗?当然不是!
父亲要做的,是当年琅琊诸葛氏做过的事情。诸葛瑾在东吴任大将军,诸葛亮在蜀汉任丞相,诸葛诞在魏国任镇东大将军。“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这才是诸葛一脉明哲保身之法。
而现在,父亲已经认同了并州的实力,且把他当成筹子,压在了北地。他身负的,已经不只是自己的信念,更是兴盛家族的重任。他能效忠的,也只会是梁公!
心头像是有块大石落地。温峤收好书信,抚了抚衣襟,长身站起,向着门外走去。
温峤还在犹豫之时,另一侧,郗鉴却早已下定了决心。
是否背晋,他面对困境和温峤不同,更多来自于声名的顾虑。若是梁公立国,却未能坚守,最终与蜀、吴一般亡国。那么背弃了司马氏的他,岂不也要身败名裂?
可是同样,扬州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司马睿阴杀天子篡位,可不是传言。投效这样一位君主,又有什么荣光?
然而郗鉴并未因这事犹豫太久。只是一番思量,他就定下了念头。如今可不是四百年汉祚未终了。曹丕篡汉,司马炎篡魏,不过是前后几十年的事情。晋国本身就是阴谋得来,洒在高平陵的鲜血还未消散。为了堵天下幽幽之口,又有多少名士因言获罪,死于非命?
司马氏是不可能放下屠刀的。得位不正,便是他们最要命的死穴。也正因宣帝、文帝、武帝这大晋奠基的三人所为,才惹得诸王纷争,内乱不休。现在司马睿篡了皇位,难道就没有旁人想试一试这九五之尊的滋味吗?
反观并州,从始至终就是一派清明。没有阴谋篡夺,没有藏污纳垢,只有坦坦荡荡的马上征战和制科纳贤。梁丰甚至拒了朝廷封号,要自立为王。这做派,不似魏武,也不似晋武,倒有些像是当年的汉高祖了。
郗鉴在家兖州,乃是北人。当年天子迁都,可没谁在乎过兖州百姓的生死。而梁公杀石勒,收流民,如今又要平定兖州,这是司马睿能做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