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远远见到了兵士,田间出现一阵骚动,似乎不少人想要逃走。但是当看清楚了来人衣着制式,他们立刻平静了下来。甚至有些农人,还面朝大道跪了下来。这些人中,不少都是清河百姓,甚至有些被裹挟入了乱军,险些丧命。若是没有面前这队兵马,说不定他们早就埋骨黄土,成了喂养荒原的肥料。
有人能救他们出这地狱火海,就当受他们的顶礼膜拜。
奕延的目光在那跪拜的人群头顶一扫而过。他领军已经有些年头了,唯命是从的部下,不可计数。但是眼前这些,不是兵士,只是种田的愚夫愚妇。若是当年,就连他们也会对自己这副羯人面孔鄙夷惧怕,避之不及。可是现在,他背着刀弓,跨着战马,带着浑身的杀气,连衣上血迹都未洗去,那群人却不怕他了。不但不怕,还虔诚跪拜,把他奉为神佛。
为什么?
田里的豆黍已经出苗,绿油油的,略显稀疏,与那黄褐相见的泥土交织一成,宛若斑斓织毯。虽然微弱,虽然渺小,但是其中蕴含的意味,远超鲜血四溅的战场。
冀州不像并州,在这里,他要当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将领,更兼任了牧民之责。要妥善安置裹入乱军的流民,要想尽法子弄来粮种,让失去田产的百姓不至于沦为匪寇,还要同冀州诸官打点关系,便于调兵遣将。
这些,很多都是奕延原本从未接触过的。可是这些惹人心烦的东西,渐渐牵住了他的心神。让他懂得了,主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是万民膜拜,不是权势熏天,那人只是想看到农人们安安稳稳,在家园里劳作生息,过着卑微且平凡的日子。
他本该比主公更懂这渴盼的意义。他要实现的,仅仅是主公的心愿吗?也许并不,在很久以前,这也成为了他自己的心愿。一个可能艰苦,可能凶险,但是值得一搏的愿景。
一直紧绷的身形,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奕延没有停步,就这么带着大队兵士,穿过了满是绿意和期冀的庄田。
※
坐在大帐中,苟晞面色阴沉,盯着那个高高昂着头颅,分明怕的要死,却装出一副从容赴死神色的青年。此人出身勋贵,身家不怎么出众,名气更是乏善可陈,只是他来的地方,出人意料。
“陛下真有此言?”沉默良久,在对面青年快要汗出如浆时,苟晞才淡淡问道。
那人吞了口唾沫:“苟将军乃国朝栋梁,若无将军,便无这一场场大胜。然而东海王目无天子,专横跋扈,独断妄为。分封王氏子弟为荆州、青州刺史,自牧五州,将军可获一州一郡?这泼天功劳,又如何赏之?”
他的话,极富煽动意味,一听就知是要离间他和司马越的关系。可是苟晞没有打断对方,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听着。只因这话,没有虚言!
好不容易攻克了伪帝乱军,又花了数月才击溃王弥大营。等待苟晞的,却不是之前推心置腹的厚待。司马越没有分封任何一州给他,只是升他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进郡公。这一样样,全都是荣衔!
他的功劳,还比不上端坐洛阳的王衍吗?!若无他,司马越哪能有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可是司马越是如何对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