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的眼神立刻锐利了起来。这胡僧的意思太明白了,是准备用佛法这面大旗撬动匈奴阵营!在刘渊麾下,有数不清的杂胡。这些人的地位不高,本就是匈奴的仆从奴隶。在刘渊立国,展开逐鹿之战后,他们也就变成了冲在前线的炮灰。
同样是在并州居住了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时间,早就被汉人同化,为何还要为匈奴的利益征战?这么想的,恐怕不在少数。
而若是利用佛法,甚至由竺法达亲自出面,去和这些杂胡的部落接洽,他们重归晋国的可能性,也不会小。而当这些底层人士出逃之后,匈奴汉国的根基也就动摇,想要占据并州,就成了白日做梦。
这是一招釜底抽薪的法子。而梁峰不像是其他晋国官吏,保持着歧视胡人,甚至奴役打压的态度。若是同当年的梁习一样,抽掉这些人的酋帅,把他们编入民间,并且强令推行汉人习俗。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就会和身边的汉人一样,同风同俗,泯灭众人。
这样的法子,梁峰在奕延那群羯人身上试过,效果不差。这种文化优势用在其他族类身上,也未必会弱。
如果面前这个胡僧,真的能做到他所言之事,并州格局甚至都会改变。但是相反,若是他引来了那些胡人,再用宗教作为道具,为其所用呢?
梁峰的面色沉了下来:“法师所言,也许可行。但是若生出徐州笮融之事呢?”
能够熟悉汉话,传经讲道之人,当然也会了解过往的历史。笮融就是个能够刻在青史上的反例。
笮融乃是汉末三国时的人物,疏财好施,崇信佛教。黄巾之乱爆发时,他带数百乡人投靠了徐州牧陶谦。陶谦欣赏他的才能,同时也对佛教抱有好感,就把广陵、下邳、彭城三地的赋税运输之职交给了笮融。谁料此子竟然在下邳建佛寺,修佛塔,召开盛大的浴佛会。佛像涂金,千人诵经,延绵十数里的宴席任人享用。甚至为了接纳更多佛教徒,免除信众的徭役赋税,使得下邳乃至徐州,佛法大兴。
可是这样一个人,同样也是个极为残暴的凶徒。在徐州被人所恶,仓皇逃离之后,他先后杀死了收留他的广陵太守和豫章太守,夺其邑,继续铺张在佛事之上。最后被扬州刺史刘繇击败,为山民所杀。
这样一个极端矛盾的家伙,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以说后世对于佛教的礼遇之法,都从他来。他是佛教徒吗?没人会否认。但是教徒,未必就是善人。同样的事情,在太平道创始人张角那里,更是发挥的淋漓尽致。若是野心过大,宗教非但不能起到制约的作用,反而会催化人成魔成霸,控制手下信徒,谋夺更大的利益。
这话可有些诛心了,然而竺法达面不改色:“小僧等人前来投使君,正是因为使君佛名。《金刚经》梦书雅妙,亦应广传。若无使君威名,怕是小僧,也无法使诸胡归服。”
这就是间接承认梁峰的佛子地位了。有怀恩寺背书还不算完,这次竺法护的弟子也要站在他这边了吗?然而这一层神化的身份,亦可以成为他们这些佛教徒的借势之力。甚至梁峰的势力越强大,对于他们发展宗教就越有利。
就像攀附大树的枝蔓,不知不觉便能扎根,夺取养分,茁壮自身。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式,如果是对这个时代真正的信徒或者野心家而言。但是梁峰,并非两者中的任何一种。
手指在案上轻点两下,梁峰终于开口:“佛法是好,但是在我看来,僧人不该入世。唯有受戒,出家,方能亲近佛理。而真正的僧侣,也不该是剃度即可,要明经法,通过层层考验,方能为僧。若是没有舍弃身外物的决心,又如何能成就佛法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