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这一次东方未明总算有所触动,眼中似有水光划过。他垂下头,半晌方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碍我的事、挡我的路?”

“……不得不挡。”

傅剑寒双手加重了力道,打定主意不让他走出此地。“未明兄,我只想帮你。”他说得由衷无比,内心不禁感叹自己实非真正的善恶分明:比起担心东方未明就此冲出去大开杀戒伤及无辜,他更担心他在这种不管不顾的行动伤到自己,或为他人所害。

东方未明似乎终于被他说服,身子不再挣扎,手臂伸出来回抱住他,在他颈边叹了口气。傅剑寒本已放下心防,却突然感到后颈刺痛,像被蜂子蜇了一口般;一种奇妙的困意瞬间包裹住全身。他费劲地想要抵抗这股困意,身子却越来越沉,眼皮也难以睁开。东方未明的声音带着一股热气轻轻吹进耳孔,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连我想走哪条路都看不清,要怎么挡?”

傅剑寒醒来时不知已经过去多久。他睡得并不安分,似乎做了无数个鲜血淋漓的噩梦,醒时却一个片段也记不起来。身边仍是一片黑暗静谧,但他从那股熟悉的气息中判断出,此处正是废园地下,那个类似地牢却被他亲手改建得像个秘密巢穴一般的地方。

他支起身子,发觉胸口隆起一块,伸手去摸,见怀里揣着一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后,瓶中隐约散出些药味。他心知东方未明将随身携带的灵丹妙药塞给了自己,不禁摇头苦笑:傅剑寒啊傅剑寒,你怎的如此愚笨;明知未明兄那时受了重大刺激,精神大乱,口不择言,却并非他本性;一味地指斥其非、争执斗口又有何用,倒不如先事事顺着他,然后跟随左右,若他当真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再出手制止不迟。现在他人不知跑去了哪里,再找起来可就难了。

他从地上跳起来,几步踏上阶梯,打开机关暗门——外面竟已是旭日高悬了。他揉了揉眼睛,正打算从外面将地牢的入口阖上,却发现枯井附近的石板侧面涂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棕褐色中泛着一丝幽蓝;显然并非普通的苔痕或污垢。一只黄鼠狼四脚朝天地倒在石板附近,身子僵硬,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傅剑寒对着黄鼠狼的尸体出了会神,渐渐想通了其中关窍:昨夜东方未明踏出破庙,发现地上碎裂的酒坛和黑衣人的尸体,一定立即意识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所以他不放心将傅剑寒留在原地,而是将他藏到安全的废园地下,又在外面的机关上抹了毒。这样哪怕有人暗中跟踪他们到这里,若想从外部强行打开入口,也会中毒而亡。而留给他本人的丹药,定然有解毒的功效。至于那只黄大仙,则是一只夜里倒霉路过、踏上石板的可怜虫。想到此处,他不禁感叹未明兄好厉害的心思:哪怕在昨夜那种心绪不稳的情形下也能考虑得如此周到,堪称俊杰。怕就怕在,若是同样的心思用在害人上,又有多少人能逃过?

傅剑寒又回了趟破庙。地上的酒坛碎片仍在,被他杀死的那名黑衣人却没了踪影。那个昨晚被掐着脖子的疯子侧躺在地上,面具之后发出一串含混的咕哝声。他蹲下去探了下那人的颈脉——虽有些不稳,倒还强健,显然身子骨不差。

未明兄终究没有因一时愤怒取人性命。而昨晚对他疾言厉色的我,是否并不曾真正体谅他的感受呢。

傅剑寒茫然地叹了口气,最后只好闭上双眼,在佛像前默默拜了几拜。他转身走出庙宇,向城门的方向大步疾行。

先去一趟逍遥谷罢。

日头越升越高。集市上的喧闹叫卖声隔着重重街巷传到此处,却让这洛阳的一角更显得安静得近乎诡异。

戴着面具的疯子仍然蜷曲在地,除了偶尔发出几声咳嗽,几乎有如一具尸体。

大约到了午后,一名锦衣短发的少年在数名随从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跨过破庙外的门槛。他嘴角噙笑,轻轻做了个手势,两名大汉便不由分说地将躺在地上的疯子提溜起来。

“东方兄,又见面了。”

少年轻轻笑道。“你很聪明,可惜心还不够狠。若想交换身份,只需杀了那个疯子,随地一埋,便可永绝后患。可你偏偏要将他送到洛阳郊外,还给了钱让种药草的农夫养着;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只要在洛阳左近发生的事,可都瞒不过小弟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