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窗户,冷风从缝隙中灌进来时声响如鬼泣。少年身形灵活的翻进寒夜中,茨木站在原地,烛光映出他逐渐狰狞可怖起来的鬼影,这方寸之地困住一位大鬼本就是笑话,然而茨木想了一想,锋利巨大的鬼爪一伸,动作轻柔的替他关好了窗户。

观真在室内焦躁的走来走去。

他谁也不信,偏偏独处时对着自己的影子也会露出懦弱不安的本性来。他自言自语,狂躁不安:“应该把他杀了的,应该杀了的,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别的变数?那个畜生、流浪儿、没娘生没娘养的,偏偏从来运气就好到见鬼。观禅师兄都那样算计他,他一次也未中招。怎么可能,他早就应该死个千百次。”

他绕一圈,走到另外一边,脸皱得如同苦瓜,又换了个语气,反驳自己:“不行不行,还不能杀。一切都得讲究程序。你不能让滥杀成为你的污点。上报给延历寺,延历寺嫉恶如仇,很快就会下处分的,到时候名正言顺的杀了,一片一片的把肉给凌迟了,谁也不能说些什么。”观真又停一停,痛苦得抓住了自己的耳朵,“那万一延历寺又因为那什劳子‘神子’宽恕他?!师父不是也偏袒过这条流浪狗那么多次吗!那个老秃驴死的好。为什么不早点去死,偏要拖到小混球回来,就是指望着把住持的位置传给他吧?!偏心偏的太过分了,当初说什么重视观禅,到头来还不是坐视他被女鬼吃了什么都没管。现在说重视我?放他娘的狗屁!住持之位还不是要眼巴巴的捧着给他,他可已经成延历寺的弟子了!比我们尊荣多少!天生就要坐在我们头顶的!”

他忽然站住了,直视着投影到墙壁上的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影影绰绰的竟然模糊着像是面生鸟嘴,但观真浑然不觉,只是兴奋得猛然睁大了眼睛:“——对,女鬼。今天跟着那小畜生身边的那个人是谁?鬼。总是有办法让他看起来是鬼的。用药,对,用药。再锯了他一手不怕他不乖乖应承。召集他们将他同小畜生一起斩了就行。报给延历寺也不会被追究,甚至还是大功一场——!”

他自言自语,越说越兴奋,转身就要出门履行这一场精妙绝伦的计划。但门被猛地揣开了,少年人扛着一把刀,刀上甚至还滴着血,另一手提着一个血淋漓的人头,将人头往观真前一丢——观真踉跄着认出这是那个被找来给少年杀人做证的断腿男人,他颤颤巍巍的一抬头,看见少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来。

“本大爷说了无一活口,自然就无一活口。”

茨木踹开门来时寺庙的偏房正熊熊着着火,来往的僧人皆步履匆匆疲于救火,无人注意到出来的恶鬼。茨木循着血腥味往内殿走,在四周偏僻寂静庭院精巧的僧房前步伐一停。

少年僧人一手支着刀,架着腿,一脚甚至搁在血淋淋的人头上。室内倒着一具尸体,不像是人的,背身双翼,只是翅翼毛还未长全,身躯还在略微的抽搐着。头颅滚至一边,狰狞极了,生着鸟嘴,发际稀少,怒目而嗔。

茨木顿时明白为什么之前观真闻起来那么怪异了——那是生成中的天狗。天狗的存在多样,几乎和鬼族一般成了独立的族群了,然而它们的成因各种各样,大部分不似大天狗来得光明正大。传闻间堕落傲慢的僧侣入魔即成天狗,如此看来,少年和刚成天狗的观真一战,斩下了他的头颅。

少年正仰头喝酒,酒液中带血,被少年举着高高淋下。漫出的酒液洇湿了少年的衣襟,他将酒坛随手一放,对茨木笑。

“妖怪。”他道,“我忽然间记起许久之前听过的一个故事了。”

“说是一位比丘,来人间托钵,路过一户办喜事的人家,男主人正娶到了好看的姑娘,亲朋好友皆在祝贺。他定睛一看,便放声大哭,哭完写了一首诗。”

少年漫不经心,笑嘻嘻的念道:“可叹人间苦,孙儿娶祖母。牛羊席上坐,六亲锅中煮。”

念完了,他放声大笑,“轮回转世,亦是无趣的很嘛。做恶事的是人,被逼疯的做鬼。人间要这么颠倒糊涂,那就干脆颠倒个彻底吧。”

他站起身,将那怒目而视的头颅踢至一边,走到门口停下来,回头看茨木。

“你不要跟着我了。我去杀人。”他说道,“而你是有地方去的。回去,找你的挚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