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瞥了一眼茨木。这只妖怪已经再快速不过的换了扮相。他这才打开门来。管事女人跌跌撞撞的几欲摔倒,扶住门栏才稳住身形。她小腿处缠着一圈绷带,渗着血和灰尘,像是被人扯着头发在地上厮打了几圈一般。管事妇人抓住他们就像溺水者扯住了一支浮萍:“大人……!请随我来!”

女人赤脚站在房屋中间。

房间的一角燃着一支红烛,烛光的印记绳索一般的缚着她。她穿着一件绣着大朵蔷薇花的红色振袖,披散着头发,昂着头颅看向穹顶。管事妇人战战栗栗的喊了一声“夫人”,女人转过头来,对着他们嫣然一笑。

他们听见了一种声音,有什么破土而出,花苞绽开的轻微声响。

这个女人额上,生着一对嫩红色的肉角。

管事妇人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嘴一张一合,只晓得喘息,一字一词都说不出来,像只涸辙将死的鱼。

小和尚往前走了一步——女人看见他的一瞬间,宛若被无数黑色丝线缠绕着的、灰败的瞳孔中忽然迸发出了惊人的光芒。

“阿步,阿步,我的孩子……你怎么忽然就长那么高了——”她惊喜的、小心翼翼的朝小和尚走了一步。她神情焦迫,就像是想极了要走到小和尚身边;但偏偏步伐胆怯,就像是踩在一面冰上,需要极轻的步伐才能不坠入冰面下的深渊中。

小和尚僵住了。所有的行动步骤都忽如其然的被打乱,他半眯起眼,探究的看向面前的女人。

将化鬼的女人却在小和尚的行动和表情中读到了另外的东西。她看不清面前的“这个人”是谁,看不清他的身份和模样,看不清他是一个年少的僧侣;女人跌跌撞撞,只注意到了最本质的东西——面前的是个男孩儿。尚且还是一个勉强能称之为少年的孩子。

她从他脸上看到了另外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在霎那之间击穿了她。

女人颤抖着,无力的靠在一边。

“不要看我。”她喃喃,“阿步,我的阿步,不要这样看着妈妈。”她捂住额上的还未生成的鬼角。它们现在看起来只是两团孱弱的凸起。她的指节触到它们,她摩挲过它们,她低声的说道:“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阿步在害怕。他在害怕——大人,大人你为什么这么对待他?!他也是你的孩子啊!……阿步,我的阿步呢?”她的双手遮挡住她的脸,眼泪同目光一起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她畏缩着,却还是想看向他。

小和尚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就这么探究的注视着她。女人的视线碰触到他,她浑身痉挛了起来:“不……”她低吟道,“你怕鬼的。你怕妖怪的。不,别这样看着我!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妈妈……!妈妈得救你!我没有办法……!”

女人长长的指甲狠狠的扎入了额头上的皮肤。她的手心抵住眼睛,指甲不断的扣挖着额头上凸起的初生肉角。血珠很快从伤口渗出,女人尚还浑然不觉疼痛一般的抓挠着。她的力度太大了,血很快从额上淌下来,鲜妍的红流了她满脸。女人在哭。她竭力想将那生出的鬼角给活生生挖掉,但偏偏在她激烈的情绪喂食下,那两双角生长得更快了。

“你长到这么大了。”女人喃喃,她像是浑然不知疼痛一般,淋漓着满脸的鲜血,恍然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我都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我给我的阿步准备了好多鞋子,好多衣服;可是你怎么长得这么快呀……一定都穿不下了。我得继续去缝——”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高声的喊到,“登藤!登藤!登藤不在吗?鸣子?鸣子!我的针线你们藏哪里去了?布呢?我攒下来的那些料子呢?我的阿步,我的阿步会好好的长大为人、娶妻生子的——他不会夭折,对,我的丈夫怎么会杀了他的孩子。我得给阿步准备他成年后的一切。他长的好快啊……小孩子见风就长啊……”

女人开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她额上的鬼角一如她重逢幼子的欢喜,刺破皮肤,滴着鲜血的往上长。红色的烛火映照在女人红色的振袖上,鲜艳的就宛若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