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舍人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嘴蠕动了几下。
“九哥……”灌夫似乎也想说什么,却因为刘彻扫过来的一个眼神而闭嘴了。
“别忙着喊‘恩人’,这是我借你的,你要做工来还。”
郭舍人想了想,自己如今孤苦无依,受了灌夫的救命之恩,死皮赖脸地缠上他也是无奈之举。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做一个好人。做好人,起码要先是一个人,他身为豪门私蓄的倡优(注:乐人歌伎),生死全在主人一念之间,习乐练歌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骂,挨饿也是常有的事。最好的出路,不过是被富家公子挑中,当一个玩物罢了。
园子里出落得最好的伶人,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得罪了主母,就被腕去唇舌,当夜就没了。
郭舍人在梦里还能听见她婉转如莺啼的歌声:“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切切,诉不尽的仇怨,接着歌声戛然而止,现出一张没有嘴唇的恐怖鬼脸,它的鼻子下有一个窟窿,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依依呀呀毫无意义的声音,将郭舍人从睡梦中惊醒。
一夜无眠。
也正是在那个难以成眠的晚上,郭舍人下定了逃跑的决心,他不想死后到阎王殿,还没有舌头喊冤。最后他成功了,还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人物。
郭舍人小小年纪便学会了察言观色,看人有他自己独到的眼光。
灌夫表面鲁莽凶狠,句句不离打骂,心底其实软得一塌糊涂,嚷嚷着揍自己却是一个拳头也没落在自己身上,到了晚上还差伙计送了被褥;旁边叫李陵的虽有些傲气,处处和灌夫作对,却是一片古道热肠,为自己说话,帮不上忙会露出遗憾与抱歉。
倒是那个叫九哥的,教人看不透。
“做什么工?”郭舍人小心翼翼地问。
“普通的跑腿活计罢了,我还能害你不成?”刘彻笑着挑眉,“怎么,你怕苦?”
若是自己拒绝,就表示自己吃不了苦,这苦逼的世道,连苦都吃不了的人还怎么活?短短几句话,就完全断了自己的退路。
郭舍人心中一悸,正当自己犹豫的时候,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见小破孩胆敢在刘彻面前磨蹭,灌夫瞪圆了眼睛,隐隐有发火之势,李陵也皱起了眉,目光中闪过一丝轻视。
“谁怕苦! ”郭舍人终究还有几分男儿血气,被激得梗起脖子大声应下。
小厮的命能苦过伶人?再说,反正不是卖身,大不了……大不了再逃一回!
“去将灌掌柜请来。”刘彻倒不是有意为难郭舍人,只是出于谨慎,不敢轻易相信来历不明的小孩罢了。
没了外人,刘彻才将陶罐摆到灌夫面前,说起来意:“我想让你们酒楼推广这个。”
“这是什么?九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从牛车上就一直很好奇。”
“酱油。”
吐出这两个字后,刘彻便不再开口,待灌掌柜到了,让他下四碗最便宜的面汤,只要在快要出锅的时候浇上一勺罐子里的调料。
制作酱油的工艺并不复杂,主要还是要依仗黄豆君。首先将豆粉干蒸熟,收入缸中,加滚烫的热水浸泡两刻钟后,再换上清水留在缸中任其自然发酵;半个月后抽油滤出,将豆酱用布块包好,用力地将汁挤到另一个空坛里。挤出的酱汁通过稀释和高温消毒之后便是零添加的酱油了。
“面来嘞——”
伴随着小二的高声叫唤,一股浓郁的酱香扑面而来,引得食客馋虫大叫,纷纷向掌柜伙计打听那是什么吃食。
“当然是阳春面啊。”小二转向少东家那一桌的方向,吸吸鼻子。
“我的面怎么没有那么勾人的香气?你们不是缺斤少两吧?”
“怎么敢?那是我们少东家朋友自带的调料,我们酒楼里也没有。”
食客们闻言,只得摇头叹息。
“你愣着做什么?吃吃吃……”灌夫发出刺溜刺溜的吸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