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应嘉眼皮微跳,多日来的焦虑忧惧惊惶,在心里忽然化作一股怒意,当即冷笑道:“本官风光的时候,这黄口小儿还不知道在哪里。让本官下跪?”多日未曾说话,又是在牢中,他的嗓音已经带了些许的嘶哑,听得林琰眉头也忍不住皱了一下。
甄应嘉双手朝着左上虚拱,“本官祖上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我甄家世代历受皇恩。本官自出仕起,虽不敢说鞠躬尽瘁,忠君二字却是省得,自问几十年来也是兢兢业业,时刻不敢忘甄家祖训。如今不过是宵小之辈满口胡言污我清名,终有一日必能上达圣听。尔等……”
顿了一顿,看到林琰微微敛了嘴角儿的笑意,清清朗朗的声音带着丝分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的口气,“甄大人忠君与否不在嗓门高低。本官倒是劝甄大人一句,略歇歇嗓子,回来说些该说的才是。”
“本官不懂你是何意。”
林琰笑了,一瞬不离地注视着甄应嘉,慢条斯理地说道:“甄大人好硬的嘴。不过,你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从袖袋中掏出一本册子,只往甄应嘉眼前一晃,问:“这是什么?甄大人只以为不开口,便没事了么?”
“本官查看户部留底,自永济(太上皇在位时候的年号)二十五年起,短短三十余年,金陵一带共报大小水患共计十七次,其中真正大灾两次,朝廷共计赈灾拨银百余万两。这些银子,可并未真正到了灾民手里罢?”
甄应嘉冷笑,“那又如何?本朝勘灾赈济,调粟平粜、转移灾民、抚恤安置自有法度可依。甄某虽为体仁院总裁,这赈灾一事,却与我无相干。林大人若要给本官安上个罪名,还是不要往这个上头打主意。”
不得不说,这甄应嘉皮囊生的不错,虽是年纪大了,可出身大家,几十年来身居高位,这一席话说来义正辞严,此刻看来竟果然是正气非常的。
叹了口气,林琰缓缓摇了摇手指,从那册子中间略翻了一翻,将一封启了漆封的信笺摔在桌子上,“甄大人,本官今日来也并不是问讯,只不过是想让甄大人为家里人想上一想。”
信笺才一拿了出来,甄应嘉手心里的冷汗便出来了。
若是没有这个,自己死咬了口,只咬定是张绍谦等污蔑上司便可。届时,他最多不过落个御下不严监管不力的罪名,于性命却是无碍。可瞧着林琰抛出来的那信上的印记,分明就是自己多年来一直与诚敬二王府上通信时候特意盖上去的。这些个自己原就嘱咐过,看过后立时便烧了,这姓林的手里如何会有?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是只这一封,还是历来的都落在了他手里?难道,忠诚忠敬两个……
数个念头从心里闪过,却是抓不住一丝儿头绪,甄应嘉本就有些强自镇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惶之色——若是这些真的都落在了姓林的手里,足够抄家之祸!
只是,眼前这个林琰不是忠敬的女婿么?到底是忠敬那里出了岔子,还是这姓林的要借着这回演一场大义灭亲好去仕途高升?
如此想着,看向林琰的目光便越发多了些愤慨仇视。
林琰也不介意,白皙修长的手指极有节奏感地一下下敲着信笺,“本官自金陵水患案发,受命金陵取证,押解犯官张绍谦入京待审,一路上遇袭数次,直到京畿才稍得喘息。甄大人,若不是你们出此昏招,本官也拿不到那许多你与敬王府来往的书信。桌子上的,不过是其一。”
甄应嘉狠狠地闭了闭眼——却是昏招了。他当时接到京中密信,知道这前来金陵的乃是皇帝心腹,张绍谦若是被带回了京里,日后情势不可估计。横竖金陵距京城两千余里的路程,水路也好陆路也好,总不能都是那般平静罢?哪怕只是除去了张绍谦,便去了心头大患。只是不曾想到,几次刺杀均告失败,倒是林琰随行的新婚妻子,才从苏州祭祖归来的乐安郡主受惊落水,不知所踪,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