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明诚打定主意,无论他们用什么方法拷问,他都不会开口。对方似乎也知道他的打算,扔了两段血肉模糊的东西在他面前。
是两根齐根斩断的手指。
明诚喉头发紧,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刘士章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很镇定,但是细听还是能分辨出勉强压下的怒意。
“灰帽子”冷笑道:“人还活着。只要你快些说出我想要的,还能在他失血过多之前救他一命。”
他眉角有一粒痣,白净斯文,但笑起来的刻薄样子让人不舒服。明诚听到其他人叫他“许先生”,他倒不介意,直接告诉明诚他叫许奕川。
许奕川肯定是假名,但是他这么轻易就告诉明诚,显然已经把明诚当作死人了。
四个人,两个出去放哨,穿黑大衣的男人靠墙站着,拿了一柄匕首在手里把玩。那是明诚的匕首。他们搜了他的身,匕首被发现的时候,明诚不甘心地挣了一下,结果小腹挨了一记重拳,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他们围着他笑,像一群偷猎人得意地俯视被卸去利爪的猛虎。
坐在高背椅子上的人变成了明诚,他双手反绑,又被捆在椅子上。许奕川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左手持枪,右手始终戴了手套。
明诚暗忖他们想知道的无非是商会暗中运送物资的事。运输线是明楼花费数月时间建立的,对他详细讲过,具体操作也交给了他。明诚知道只要略去几个关键环节,就能替这条线上的地下同志遮掩过去。
然而许奕川问的是:“你听说过‘烟缸’吗?”
明诚面上不露,心里彻底翻了天。
“三五年冬天,哈尔滨警察局局长寇荣带了他的人马来巴黎追查共党。十二月二十日凌晨,巴黎警察局接到报案,一名华人女子在香榭丽舍大街被歹徒当街枪杀。”
“死者是巴黎大学的讲师,巴黎的华人圈一片哗然,要求警方全力侦破凶案。可惜法国警察无能,至今没能破案。”
许奕川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了一笑。
“可是,回国受功领赏的人是军统毒蜂,寇荣和他的人一直没有回来。”
“那一年,哈尔滨警察局和军统都在追查巴黎的共产党。毒蜂在哈尔滨坏过寇荣的好事,放跑了烟缸。”许奕川凑近了,看着明诚的眼睛问,“你说,会不会是寇荣赶在毒蜂之前杀了烟缸,抢了军统的功劳,结果被毒蜂给杀了?”
明诚的眼睛眨也不眨,全然一副冷漠的表情。
军统和警察局黑吃黑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个人提到了‘烟缸’,显然是冲着巴黎的共产党来的。商会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明诚想起那张惊鸿一瞥的合影。贵婉在镜头前微微扬起头,明亮的笑容好似夏日骄阳。
他站在记忆的岸边,目送故人远去,怅然和哀伤缓缓沉入水底。
许奕川到底是什么身份?
哈尔滨警察局?还是军统特情人员?
他说话有东北口音,又有那张合影,他很可能认识贵婉。
他究竟是不是出卖交通站的叛徒?
明诚右手的食指微微动了动,他的手被绑在背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
穿黑大衣的男人听了这一长串问话似乎有些无聊,握了匕首往窗边走。
许奕川忽然抬头,冷冷地对他说:“你要是不怕吃枪子儿,就尽管挂在窗上。”
黑大衣一怔,飞快地退回来贴墙站着,心有余悸地瞄一眼窗户,硬声硬气道:“拉了帘子呢。”
“你没影子吗?”许奕川冷笑,“从对面楼上瞄准一枪结果你不会太难。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