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天空涌起了云,卷来了风。明诚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衫,一出实验室,后背就染上了冷意。他沿着熟悉的街道一路疾行,顺路买了面包,到公寓门口掏钥匙时耸起肩哆嗦了一下。

明楼趿拉着拖鞋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明诚正往锅里洒下最后一把百里香。

“回来了?”

“嗯。”

明诚转过身,看到明楼托了一只空盘子,知道他中午必定又是在书房吃了饭,此时才把盘子拿下来,他顺手接过盘子放在水槽里。

明楼隔着镜片看他,“穿太少。”

明诚笑笑,“没想到突然变天了,一会儿去加一件。大哥一天都在忙?”

明楼点点头,从橱柜里找出咖啡粉倒进摩卡壶,摆手制止了要想帮他煮咖啡的明诚,“头昏脑胀,动手做些事情放松一下。”

明诚听他这么说便不插手了。最近一段时间明楼写论文写得天昏地暗,明诚几次半夜起来都见到书房的灯亮着,他知道明楼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日夜不分,也不去打扰,只在厨房里多备了一些面包和香肠。

明楼把铝壶放在灶上,直勾勾盯着隔壁咕嘟冒泡的一锅菜,“在煮什么这么香?”

“饿了?”明诚笑他,“肉汤放了点香肠和蔬菜,一会就好。”

“手艺越来越好了。”

明楼勾起嘴角,似乎很满意晚餐有了着落。明诚笑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学校的事,水渐渐开了,咖啡香气悄然萦绕鼻端,他突然想起下午取到的信还没拿出来,边说边去客厅翻包,“大哥,有你的信,汪小姐寄来的。”

铝制壶盖被不断涌上来的蒸汽顶得噗噗作响,明楼盯着一开一合的盖子,只说了一句:“放在那里。”

大约半个月前,明楼开始收到汪曼春的信,信装在大号牛皮纸信封里寄到明诚的学校。汪曼春知道明诚在巴黎的学校。两年前明诚因成绩优异到法国留学,当时明楼和汪曼春仍有联系,明诚也见过她,谈话时提到一句她就记住了。

这次明楼匆忙离开上海,虽然明镜对外闭口不谈弟弟的去向,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汪曼春到底还是辗转打听到明楼也去了法国,很可能也在巴黎,于是她写了长信,信封外面再套上一个结实的大号牛皮纸信封,寄到明诚学校托他转交。明诚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吃了一惊,拆开外层的信封才明白内里乾坤,然后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转交。

明楼突然来索邦大学进修,他没有对明诚提起匆忙成行的原因,明诚也不问,但是他知道。明台的信比明楼早几天到巴黎,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出事的当天或次日寄出。信上字迹潦草,明诚读信的时候都能想见明台心急无力的模样,惦记着彻夜罚跪小祠堂的大哥,有心安慰大姐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所有的情绪都写给了他看。明诚收到信,料想事情已经解决,但还是一夜失眠。明家出了任何事情,他总是最敏感最焦虑的那个人。

他第一次见到汪曼春是在百货公司。他去买油画颜料,明台跟着他,碰巧见到明楼和汪曼春从楼上下来。明楼也不避着他们,对汪曼春说这是他的两个弟弟。明诚向她问好,汪曼春朝他看过来,喊他“阿诚”,弧形美妙的眉毛向上挑起,姣好的脸蛋白得透出光。那时候他十四五岁,还在对女生懵懵懂懂的年纪,明艳的汪曼春像光芒华丽的水晶灯,晃得他睁不开眼,所以他低下头,看见了她挽着明楼的手臂。年幼的明台还不知道太多事情,毫无顾忌地喊了一声“曼春姐”,汪曼春俯身对他笑,叫他“明小少爷。”

明诚把第一封信拿回来的时候,明楼露出明显意外的表情,然而扫了一眼信封就随手搁在客厅的小茶桌上,之后一连几天那封信都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像是被彻底遗忘了,而汪曼春的信还在源源不断地寄来,每次明楼都让明诚“放在那里”,小茶桌上叠起的信快要和花盆边沿齐高。

明诚依言把信放在老地方,堆得高高的信忽然朝一边倒,掉了几封在地上,他俯身去捡,拿在手上才发现封口粘得紧紧,竟然是一封都没有拆过。

明诚把信归拢放好,明楼已经端了咖啡出来,他在衬衫外面穿了一件灰色镶边的薄羊绒衫,灯光映照下,脸色有些苍白。

明诚朝他走过去两步,“大哥,你看起来有些累。”

明楼啜了一口咖啡没有回答,抬脚又朝楼上去,“一会儿把我的那份拿到书房来吧。”

明诚眨眨眼,反应过来他在说晚餐,“不在楼下吃吗?”

“不了,”明楼惦记着还未完成的论文,像是叹了口气,“还差最后两段今晚就能写完了。”

明诚忽然就有点同情他。

送晚餐上楼的时候,明诚已经换好了衣服,明楼在灯光下看他一眼,“要出门?”

“嗯,有点事。我会晚些回来,不用给我等门。”

明楼点点头,“又是那个读书会?你去得挺勤快。”

明诚心里发虚,面上还是一丝不漏,“班上同学组织的,大部分都是外国同学,和他们多交流可以锻炼语言。”

他说话的时候明楼一直看着他,等他解释完了,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一下说,“去吧,晚上可能下雨,记得带伞。”

出了门明诚还在忐忑地琢磨明楼的话。他们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作息不一致又各忙各的事,有时候三四天都见不着面,也许刚才他是突然起兴才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