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陈宫就赖在夏安然这里,为了他,吕伯奢特地让人把夏家的庄子稍稍打扫了下,备了间客房,连带着夏安然也被丢出来待客了。
毕竟陈宫拜访的是夏安然,夏安然也有家,若是住在吕家庄就有些不像样了,何况夏安然如今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又遇到了这个出名的好时机,现在陈县令面前混个眼熟,以后举孝廉什么的也能更方便些。
出于这等考虑,吕伯奢给夏安然创造了可谓最好的环境,就准备让他们多多秉烛夜谈,也不看看这两人都差了快二十多岁,哪里能聊到一起。
但是住在一起,有些事就免不了要被发现了。
陈宫发现夏安然有一块铺满了细沙子的木盘。
他起初有些疑惑,后来见夏安然经常拿树枝在上头写写画画,他起初以为夏安然是在练字,想到了他那工整有余灵气不足的字,他便有些忍不住想要去指点一下,用沙地习字尚可,练字却是不行,沙子阻力大,用这法子久了再执笔容易下笔过重,反会走歪路。
然后等他凑近了却见夏安然写的并非是字,而是像……顺口溜?
夏安然见他过来,也没掩藏,反倒是请他一起来看,他正写到一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陈宫一挑眉,又去看他旁的写的是一句瑞雪兆丰年 ,他思索了下,道“小郎君写的这是……劝农诗?“他得到了否认的答案,夏安然又在那句瑞雪之后写下了【冬雪是被,春雪是鬼。 】
于是陈宫马上就明白了“小郎君是要写农书?”
“是,也不是。”夏安然放下木棍,眼睛亮闪闪得看着他“朝廷近些年来连连颁布《农书》,我都看了,写的很好,但是百姓看不懂。”
闻言,陈宫怔了怔,他又看了看夏安然那写的毫不工整,但是却郎朗上口的话,有些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
他有些喃喃得说“小公子是打算……将农书里头的道理,化为谚语?然后在百姓间传开?”他内心一时觉得有些荒唐,夏安然十五六岁的年纪,不过是一舞勺小儿,竟然有这样的打算和志向,这……颇有些荒唐。
他一时想说这几不可能,一时又见到夏安然写下来的几句,觉得挑不出毛病,显然这小儿是认真得想要做这事的。
《农书》自然也在县令需要推广的范畴内,他在前两年也寻了人给农人念这书,这事就这么干了,但是他没有想过农人是否能听得懂,虽然就他看来农书已经写得极为通俗了……但是比起夏安然所写的呢?
再想想治下农人,又有几人习了农书所言?又有几人照做?没有,几乎没有,大家还是和之前一样侍弄庄稼。
劝农、教农,都是县令的职责,这一刻,陈宫竟然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
他竟不如一个舞勺小儿看的明白。
他沉默了下,见夏安然思考片刻后挥手将沙盘推平,又写下了一句句通俗、甚至有些粗陋的言语,表情越来越复杂。
他轻轻问了一句“小公子。”
“你欲这天下为?”
夏安然执棍的手顿了顿,他慢慢直起身挺下笔,抬头看到的一双锋利的双眸。
一直笑嘻嘻又和蔼的陈公台用着审视又苛刻的眼神看着他,这不再是看一个小辈的眼神,而是看一个同辈,乃至于想要看透一个人灵魂的眼神,夏安然没被这眼神吓到,他思索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整理不出自己的思绪。
陈宫问他这个问题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变得海晏河清,安居乐业……但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慢慢搁下棍,表情有些茫然。
他来是为了做任务的,任务完成后就可以变成人。
任务的目标是请蔡邕再弹琴一次,距离蔡邕离世,还有四年,这个任务并不难完成,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为什么要建水车,为什么要试着种小麦?为什么要写劝农谚语。
“大概是……”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说出了自己脑中听到这个问题后第一时间跳出来的那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那正是前一个世界唐老在春闱过后的赠言,可惜他在那个世界没能做到,这个世界……他想要试一试。
为了,改变这人口骤减的三国。
为了,改变之后五胡乱华的命运。
也为了,不要让这个“生民百遗一”的时代真正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