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贾宝玉从前给她取的字,偶尔会有人叫一叫,独这位宝姐姐特别喜欢叫。
这倒是她自己原就有的记忆,只是隔得太久了,都扔在犄角旮旯生灰了。
二人逶迤往着潇湘馆去,都是薛宝钗说话,林黛玉只管敷衍,渐渐的薛宝钗察觉出不对了,也有些淡淡的,“颦儿丫头这是怎么了?”
“不过个玩笑,宝姐姐倒是成日的挂在嘴上喊,打量着我轻浮好开玩笑不成?”林黛玉说出这话颇有些解气,那会儿她还住在贾母碧纱橱,薛宝钗刚来,就得了阖府赞誉,丫鬟婆子满嘴都是宝姑娘比林姑娘好。
可惜了,原都云泥之别了,如今又回来贾府了,她的处境还不如薛宝钗呢。
薛宝钗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道,“我只当是什么事,也值得你不高兴,你若不喜欢,我从今往后不喊就是了,原想着咱们姐妹亲近。”
皇贵妃说,不管什么时候,自己要瞧得起自己。
林黛玉心说薛宝钗家再有钱也是薛宝钗,难不成还会给我花?有什么好和她客气的,故而随意弯了弯嘴角,拿出宜春郡主的气势来,“我到了,劳烦宝姐姐相送了。”
贾宝玉一路坠在她们二人身后,远远见林黛玉脸色尚好,忙上来赔笑道,“妹妹莫气,回头我就教训这几个丫鬟。”
“你院里这些个丫鬟,是断断不敢说教训二字的,下回我自会备着拜帖去求见。”林黛玉并不给他好脸色,到底刻薄了几句,宫里规矩大,饶是皇贵妃身边服侍的,对着她也是客客气气的,又兼隔得年岁长了,小时候一齐的情分早散了,林黛玉哪里对晴雯等人喜欢得起来。
雪雁窝在房里做针线,还是紫鹃迎了出来,“宝二爷宝姑娘快屋里请。”
因着林黛玉伤春悲秋惯了,她们几个服侍的对着林黛玉红着眼并不以为意,只管由着她去。
林黛玉冷冷瞥紫鹃一眼,自己进内室去了。
她对镜卸了残妆,又换了衣裳重新挽了头发,紫鹃方才进来,将茶盏搁在她手边,“姑娘和宝二爷这是又怎么了?好端端的对宝姑娘也使起小性儿来了,宝姑娘先回去了,二爷还等着你消气呢。”
要是林黛玉没经过皇贵妃培训,这会儿能气厥过去。
自己的丫鬟身在曹营心在汉,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偌大的林家产业还不知所踪,记忆里一无所知。
不如死了重新投胎拉倒。
紫鹃不知道她心中百转千回,仍是平时那副温厚大姐姐的模样,细细劝诫,见林黛玉无动于衷,只得叹一口气,出门去回了贾宝玉。
贾宝玉知道她在气头上,也不敢硬闯内室,只站在门口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恋恋不舍道,“那你好好歇着,明儿别跑动了,我来看你,你只管叫紫鹃也把我关在外头,还你这一回。”
第二日是践行花神的芒种节,林黛玉如今的身子太虚弱,她想着出去走走,这也是皇贵妃给立下的规矩,每日得走一个时辰,可以早上逛逛,晚上晃晃,不许窝着不动。
贾家三春和贾宝玉正等着她过节呢,她往河边慢慢走了,到滴翠亭前的时候,见薛宝钗立在一边正凝神细听,没走两步,窗户从里头被推开,两个已经记不住叫什么的丫鬟正在里头说话,远远见林黛玉来了,也就刹住嘴不说了。
林黛玉只做不觉,笑着朝薛宝钗招手,“宝姐姐站在那里做什么?躲猫猫呢?”
里头两个丫鬟立时变了脸色,匆忙出来给两位姑娘行了礼,撒腿就跑了。
薛宝钗脸涨得通红,林黛玉弱风扶柳似地走过亭前九曲小桥,似笑非笑闲闲道,“宝姐姐好兴致,大好的时节,不去赏景践花神,倒在这里听丫鬟的壁角。”
“我原是想请你一并去寻众姐妹的。”薛宝钗脸仍是红红的,“只是中途见了双彩蝶,扑着扑着一路便到这里了。”
“宝姐姐不必同我说这个话,我虽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①,倒也不会因为你偷听丫鬟说话就猜忌些什么。”林黛玉道,“只是宝玉房里这红儿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姐姐听了她的短儿去,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你还没趣,这可如何是好。②”
薛宝钗听罢大觉不妙,如何她心里的念头,竟都被这刁钻的林丫头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由惊骇。
林黛玉却似毫不在意,“宝姐姐这是怎么了?和你说笑呢,我方才走的乏了,亭子里坐坐就回去歇了,不去和姐妹们凑热闹了。”
原林黛玉也不知薛宝钗是如何想的,不曾想昨日夜里,她闲来无事翻开了案头一本诗集,后半本竟是什么【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甄士隐是谁她不知道,贾雨村却是当过她启蒙老师的。
她当即屏退了服侍的,自己挑灯夜读,一气儿看完了八十回,那些个风花雪月她只管跳过,只看重大事件,诸如得到记忆里模模糊糊的元春封妃一类,薛宝钗滴翠亭偷听不假,却原该是在第二十六回陷害给自己,叫小红误会是自己偷听的。
只是翻完一遍,还待再看,哪里还有这书的痕迹,仍旧是李商隐的诗集。
好在林黛玉过目不忘,博闻强识,记得也差不离,只是通篇下来,竟也未曾详写她林家家业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