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还是平生第一次恨自己是女儿,勤政务本楼上那么大的场面,崔郎和阿弟能看到,我却看不到,只能听别人说得天花乱坠!”
杜宅寝堂中,杜仙蕙一副又悔又恨的模样,看得王容又好气又好笑。她用手指头在女儿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弹,这才嗔道:“那情形你以为真的只有威风,没有凶险?万一你阿爷被人群起而攻,那就不是开玩笑的!只不过,那么多人在场,竟然被你阿爷给镇住了场面,由此可见人心向背。”
“是啊,陛下如今已经不得人心!不过也是,再也没有李林甫和杨国忠给他背黑锅了。连高力士都已然心灰意冷,他上哪去找一个够分量的人来分担这些罪名?”崔朋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想起自己这个万年令初上任时还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可一下午消息传遍了,往日带着审视的下属们也换了一副脸孔,探问的却都是他对推举之事有什么意见。
毕竟,作为天下第一令的万年令,是正五品的高官!即便是进士及第,从校书郎或县尉又或是六曹参军事起家,辗转少说也得五六任,四十出头,方才有可能坐到这个位子!
“岳父,既然你和幼麟都弃权,那我……”
杜士仪知道崔朋想的是什么。他弃权,但京兆杜氏在朝还有几个五品以上的高官,而清河崔氏就更不用说了,崔朋是晚辈,五服之内的崔氏亲长还有好些人。于是,他微微笑道:“幼麟随我,嗣楚国公和嗣毕国公那是职责所限,再加上怄气,郭程二位身为随我回京的节度使,不想给人留下兵谏一场就是为了求私利的印象,所以他们一个个都说不掺和。至于你,如果有看得上的龙子凤孙就推举,如果都看不上,就弃权,由着本心去选择就好。”
崔朋顿时有些踌躇。他还想再问,杜仙蕙已经使劲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看天色不早,生怕路上宵禁,她就拉了丈夫告辞,却再三央求父亲明日一定要过府探望婆婆兼姑母杜十三娘,杜士仪自然笑着答应了。等到她和崔朋出了杜宅一同上马,在前后随从的严密保护下回到了平康坊崔宅,一进乌头门下马,她便对身旁颇有些怏怏的崔朋轻声说道:“我觉得,阿爷担心的是到时候姑父也来磨你,你不好交待。”
这个姑父,指的便是崔九娘的丈夫王缙。崔朋一下子醒悟过来,接下来的一路上,他始终沉默不语,直到身旁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五姑姑,他方才注意到,崔五娘竟是正站在角门处。因为母亲待这位五姑姑竟是以半师之礼,崔朋对崔五娘亦是极其敬重,连忙和杜仙蕙一起行礼。
崔五娘微微颔首,这才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们大伯父,阿娘,小叔,还有西府诸位长辈,都在正堂等着你们,快去吧!”
杜仙蕙本想问为何崔五娘不去,这一次却换成崔朋拉住了她。行礼答应一声后,崔朋拽着她匆匆往正堂方向赶去,直到崔五娘的身影渐渐远了,他方才停下步子,郑重其事地问道:“祖父总共三子,阿娘代表的是阿爷,再加上西府诸位,看来是曾祖父这一房的三支全都到齐了。你刚刚说得固然有理,可堪现在的光景,我才算是真正明白阿爷的意思。阿爷只有杜黯之杜望之两个堂弟,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又不在长安,可崔家不同。”
崔朋的曾祖父崔知温总共三个儿子,崔泰之历官黄门侍郎,工部尚书等职,爵封清河郡开国公,崔庆之早死,崔谔之亦是历官无数,曾拜太府卿,检校御史中丞,爵封赵国公。三支虽如今盛衰不同,但子孙众多,一直都是毗邻而居,遇到这种大事,别说他还代表不了祖父崔谔之这一支,就是父亲崔俭玄在也不行!
今天夜里,长安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公卿大臣正在彻夜未眠,紧急商讨!
女儿女婿走了,回到家之后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午觉的杜士仪此时身着便袍,闲适自如地歪在妻子身边,突然开口问道:“广元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石国覆灭,高仙芝大获全胜回了于阗,至于献俘献捷,因为安禄山这场叛乱,暂时就搁后了。捷报上特别提了李嗣业等五人殊功,广元虽是五人之中排名最末,但以他这个年纪,能够有这样的战功,已经很难得了。”王容中肯地评价了长子的功勋,随即淡淡地笑道,“据说陛下原本递话给裴相国,说是广元将门虎子,年少立大功,应该大加嘉奖,也好激起公卿子弟的向上之心,定下安西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之职,结果被裴相国义正词严给拦了回去。”
“哦,长宽真是没辜负他这个左相的名头!”杜士仪不禁哈哈大笑,“南阳王之前还拿这件事当人情似的告诉我,他却不想一想,如果真的是将门虎子,又怎肯吃这一招捧杀?别说广元还年轻,纵使武艺和军略都不错,又怎么能和高仙芝的灭国之功相提并论?又怎么能和李嗣业这样的宿将拼功劳?”
“你倒是够放心咱们的儿子不吞诱饵!”王容也曾经担心过长子是否会一时不察和高仙芝闹僵,可西域太过遥远,杜广元又出征在外,她就算派信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遥控指挥。再说,雏鹰终究要展翅,她只能狠狠心不管。如今,她嗔了一句之后,就拿出了长子的私信塞到了杜士仪手中,“广元的信,上头虽说提及军功,却对石国那边的局势很不看好,说是纵使以灭国之威,也难以慑服大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