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群魔乱舞之象,裴宽自然对杜幼麟颇有微词。可是,当他把人召到政事堂质问的时候,他却被杜幼麟给反驳得哑口无言。
“究其根本,如果不是陛下迟迟拖延不立东宫,也不至于闹到这份上。陛下养病,不上朝不见人,至今已经多久了?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外头那么多皇子皇孙,东宫却空着,到时候还拿不出传位诏书,那结果会如何?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只是想以此来逼迫一下陛下痛下决心,这种事情不能再拖了!否则,上次死的是永王父子,这次倒的是丰王家的屋宅,下次说不定就会闹出更不能收场的事端!”
如果杜幼麟是逼迫君父干别的,裴宽怎么说都当了这么多年的天子之臣,纵使也知道李隆基失尽人心昏聩透顶,可总还秉持了那最后几分忠义之心,可杜幼麟是要逼迫天子立嗣,他就不能不收起最初的那点愠怒了。就因为没有东宫,自然更谈不上监国,现如今别说天下乱局处处,就是长安城中都闹得不能消停。杜士仪从未对立储之事表达过任何立场,这次杜幼麟也是旗帜鲜明不掺和,他还能说什么?
而幽州城天子要招降,杜士仪说不定要打,还不知道多久后才能收复河北全境,这盛世大唐怎么会突然沦落到这个样子?
失魂落魄的裴宽甚至都没注意到杜幼麟是什么时候走的。直到有小吏拿着河北道新送来的官吏任免名单进来,他方才回过了神。安禄山这场叛乱,河北官吏逃的逃,降的降,死的死,坚持到底的不是在常山郡,就是在平原郡,所以杜士仪对这两头的官员都有升赏,尤其是对最后时刻殉城的袁履谦评价极高。他看过这密密麻麻的升赏、征辟以及抚恤的名单后,就圈出了袁履谦等一应战死者的名字,交给了那小吏。
“发下去,让太常寺好好拟谥号。就说是我说的,这等褒奖忠烈的时候,不要犹如锱铢必较的商人,想一想别人在前头流的血!”
十六王宅这场彻查,虽然有裴宽领衔,但这位是正儿八经的相国,国事都处置不过来,当然放权给了下面。京兆少尹宇文审和万年令崔朋都是聪明人,杜幼麟折腾了这么一场,他们立刻要人给人,要权给权,放任那些龙子凤孙把十六王宅翻了个底朝天似的彻查不休。所谓的推选过程也一度是闹哄哄的,等到好容易又是妥协,又是交易,除了丰王李珙是苦主,东宫一脉又由张良娣苦心推出了西平王李佖,其他几个人选的推选成功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波折。
到最后,还是因为颖王李璬“病倒”,后三个人选方才最终出炉。除了盛王李琦之外,便是仪王李璲、济王李环。十六王宅如今只住着十三位亲王,但太子别院虽说没了正经主人懿肃太子李亨,可终究被丰王李珙给咬上了,故而五个心思各异的龙子凤孙彼此一合计,到最后犹如疯狗似的丰王李珙就丢出了一招杀手锏——抄检!
谁家没有个秘密,这原本该是谁都不肯答应的事,但现如今李珙摆明了谁不肯答应就心里有鬼,就是毁他屋宅的主谋,这下子,有盛王李琦这样,拍着胸脯说自己清清白白不怕查的,也有西平王李佖这样,因为不知道嫡母究竟藏了什么底牌而心虚的,也有实在拗不过只能点头的。总而言之,因为一场莫名的所谓地震事件而导致的十六王宅大抄检,就此拉开了序幕。
只是在这场大抄检开始之前,也不知道多少家人正在紧急自查,连夜烧毁的东西不计其数,以至于后花园中不少牡丹花的根底下,全都多出了一层黑黑的浮灰。毕竟,这不止是为了自证清白,也是为了向朝中那些大臣们剖明自己的为人秉性,为最终上位努力争取砝码。
第一天抄检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太子别院。张良娣几乎是连汗毛根都竖了起来,也顾不上自己拥有太子未亡人懿肃太子妃这一尊贵身份了,自己亲自跟在这些小叔子的背后不说,又把所有靠得住的宦官全都一一派出去人盯人。即便如此,仍然抄出了某些违禁的东西——比如说,出自北邙山人,列为明令禁止的某些传奇话本,某几个未成年皇孙写给外头人,内容不堪入目的信笺,而且居然还有因李亨之死而诋毁天子的祭文!
尽管没有搜出任何证据,表示太子别院和丰王李珙屋宅被毁之事有关,但这些被抄检出来的东西已经非同小可。这还是因为此次只不过为一场大抄检,并未一一勘问内侍追根究底,可即便如此,已经足以让张良娣大失颜面。
可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一家家院子查过去,尽管人人因为前车之鉴,都仿佛筛子一般自查过一遍,可不知道怎么搞的,全都能够弄出漏网之鱼来。一来二去,领衔的每一个人全都察觉到了苗头,那便是他们之中有人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成心不让大家好过。可这时候再体会到这一茬已经晚了,这场闹剧已经传到了市井之中,也不知道让多少小民百姓茶余饭后哈哈大笑。
“皇家威严扫地,不外如是。”这是王缙在目睹了几日这样的闹剧之后,回家对兄长王维说出的第一句话。
因为杜士仪此前传话的缘故,王缙对于兄长此前屡遭排挤,寄情山水禅佛也一直都耿耿于怀,好说歹说把王维给请出了山,又去说动了裴宽,给兄长谋了一个礼部郎中之职。礼部本就是清贵之地,郎中更是司官之首,却反而比其他职位清闲,王维也就答应了。此时此刻,他见王缙一脸疲惫,却又流露出几许不甘心,他便语带双关地说道:“莫非你到现在还在支持东宫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