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如今呼声最高的,正是早早就因军功加同中书门下三品,众望所归的杜士仪!可在昨天早朝之上,杜士仪便坚决不肯接受,反而推举了御史大夫裴宽。想也知道,裴宽当然也是坚决推辞,但却被杜士仪以叛军动乱,天子卧病,国事不可无人处置为由,硬推去了临时主持政事堂。
当杜幼麟从干将口中了解了这一系列经过,来到京兆府廨的时候,却是扑了个空。裴宽不在这里,而是去了政事堂,就连他的父亲杜士仪也已经离开,据说是去了宫中禁苑整备兵马,前往讨击叛军,顺便给即将回归的禁军腾地方。面对这么一个消息,他不敢耽搁,立刻匆匆赶往大明宫。如今天子刚刚回来,病着根本不能理事,所以即便杜幼麟只是区区一个光禄丞,此前负责守御长安时的临时腰牌却还有效,总算是平安无事进了宫去。
当他终于来到往日屯驻左龙武军和左羽林军的左银台门时,陡然之间听到了一阵响亮的应和声。循声望去,他就只见旌旗招展,将卒方阵整齐肃然,而在高处说话的,正是仆固怀恩。他对父亲麾下这位勇将并不算太熟悉,此刻伫立倾听,听到对方并没有着力渲染平叛之后的犒赏,而是从此前杜士仪对军中汉蕃一视同仁施恩入手,通过鼓动将士的忠义之心,号召来日与叛军的决战。直到听完,他召来一个站岗的小卒,这才问清父亲在右银台门。
相比有夹道直通兴庆宫的右银台门附近,禁苑西边的左银台门就只驻扎了阿兹勒的前锋营。在长安解围前的一晚血战和次日的决战之后,阿兹勒的前锋营减员将近三成,立下了赫赫大功,让叛军之中的骁将田乾真吃尽了苦头。此时此刻,亲自来迎接杜幼麟的他脸上便是喜滋滋的。
杜幼麟和阿兹勒虽不像兄长与其那么熟,可也并不拘礼,当即打趣道:“看你这么高兴,可是阿爷给了你什么大好处?”
“哪有,刚被大帅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阿兹勒见杜幼麟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相信,他便眉开眼笑地说道,“可大帅今天正式收我为义子了!”
杜幼麟顿时惊咦了一声,随即便笑了起来:“阿爷总算开了这个口,那日后我可得叫你一声阿兄了!”
节帅收义子,这在各大边镇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比如安禄山的义子就足有万把人,他自己连名字都记不全,其实只是个名义而已,在安禄山那些亲生儿子面前,也就是如同一介下属,即便安忠志这样得宠的也不例外。杜士仪却自始至终就没有开这个口子,身边人中赋予杜姓的,至今也不到十个,也没有正式定下父子名分。所以,听到杜幼麟这一声阿兄,阿兹勒只觉得浑身毛孔仿佛都舒张了开来,随即赶紧摇摇头道:“这我怎敢当,小郎君太客气了!”
“这些年来,我和大兄都不在阿爷身边,你鞍前马后跟随南征北战,比我们尽孝更多,阿爷都正式收你为义子了,我这一声阿兄怎不应当?”杜幼麟说着便突然停下步子,又对阿兹勒深深一揖,慌得对方赶紧往旁边闪开,又还礼不迭。他却一把将阿兹勒搀扶了起来,随即诚恳地说道,“就是此刻大兄在此,也一定会认你这个兄长的。”
阿兹勒就是杜广元当初去中受降城拂云祠带回来的,想想那位长公子的性子,他就知道,杜幼麟说的话绝不是诳言。可越是如此,他心中就越觉得暖流涌动,陪着杜幼麟继续往前走时,他就低声说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义父,能有今天,全都是义父所赐,只要义父说一句话,纵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遵从,还请小郎君放心!”
说着这句再烂俗不过的话时,阿兹勒却往兴庆宫的方向瞥了一眼。见其这幅光景,杜幼麟心中一跳,立刻明白了他这表忠心的含义。可是,即便他已经接受了父亲的种种做法,也已经对李隆基这个天子完全失望,可要做出弑君之事,他心里仍然还有一道很难越过去的沟坎。因此,他没有去接阿兹勒这话茬,反而岔开话题问道:“我从左银台门过来,只见仆固将军正在整军,阿爷在你这里也是在整军?”
“小郎君以为刚刚义父为何痛责我?就是骂我太大手大脚,即便前锋营中尽皆死士,也不该这么败家。如果不是现如今正在战时,我又总算有功,他就要打我的军棍以儆效尤了!”嘴里这么说,阿兹勒脸上却在笑,“所以,我这次不会跟随出征,而是驻守长安。虽说我这里就只剩下了千余人,可接连两战下来,想必长安城上下人等,全都知道我这个人是疯的,要拿下我这千余人,那他们就得准备上万人来填!”
说到这里,见杜幼麟倒吸一口凉气,阿兹勒就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义父,他正在飞龙厩检视马匹。”
飞龙厩在大唐的历史中曾经占据了重要的地位。武周时期,武后择选宫中善马术的内侍,用飞龙院中饲养的御马,打造了一支内飞龙骑,隶属于飞龙使管辖,而到了开元天宝年间,飞龙使隶属于闲厩使,但更多时候却归宦官调动,比如高力士当年便曾经调动过飞龙甲骑。但在天子西逃的时候,飞龙骑也都跟着去了,如今飞龙厩中虽不能说空空如也,剩下的马却也只有老弱病残了。
阿兹勒把杜幼麟送到这里就悄然退下了。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一处马厩前,杜幼麟只觉得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好容易到了距离父亲背后几步远,他张了张口,却只是低低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