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上次展示自己锋芒毕露的一面,还是在云州收拾吉温的时候,朝中不少资历浅的官员根本没领教过他这犀利的词锋,一时间哑口无言,面色极其难看。而裴宽这个御史大夫亦是恼火这个监察御史的不知好歹,当即恶狠狠地剜了此人一眼,却在心里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
如此蠢人,再放在御史台喉舌的位子上,简直是浪费美缺!
大明宫也好,兴庆宫也好,杜士仪都曾经近距离观瞻过,然而,如今这一接手防务,将自己的嫡系兵马布置到了这两座大唐禁宫之中,这样的感受却远远胜过从前被人领进这大唐最最中枢的地方参加早朝,谒见天子。等到他在大明宫禁苑的左右银台门的左右羽林卫和左右龙武军驻地,把所有的兵马先行安顿好了,却已经是满天星斗。饥肠辘辘的他随便吃了半块胡饼,本打算回宣阳坊家中看看,阿兹勒却突然匆匆找了来。
“大帅,楚国公和渤海郡公求见。”
第1162章 该退位了
“一个楚国公,一个渤海郡公,原来是高老跟着姜四来了,我还在想这渤海郡公是谁!”
听到杜士仪笑着上前来说出了这样的话,连日以来心情畅快的姜度更加喜上眉梢,大步上前后,竟是和杜士仪狠狠拥抱了一下,这才眉开眼笑地说道:“不报楚国公,难道还让人去报什么光禄卿?恐怕你就更加不会记得那是谁了!至于渤海郡公,高老被陛下赶出宫的时候,就夺了右监门卫大将军之职,赋闲在家,之前我亲自登门去请的时候,就只见门可罗雀,所以说长安人势利,真真一点都不假!”
杜士仪笑着在姜度肩头擂了一拳,这才看向了高力士。不过一年多没见,这位一贯保养很好的昔日第一权阉竟是显得十分苍老,脸上皱纹密布,只有眼神依旧炯炯。他和高力士很早就开始打交道,又因为杜思温的关系而更加亲密,可即便如此,通过他的手送给高力士的各式厚礼,只怕已经要达到一个高官的所有身家了。可是,与他从高力士这里得到的种种帮助以及支援相比,这样的付出无疑非常值得。
面对意气风发的杜士仪,高力士只觉得百感交集。事到如今,即便他还不知道漠北一度大乱,消息完全断绝是杜士仪放出来的烟雾弹,可他至少能够明白,经过长安解围一役,庞大的杜系已经正式撕开了从前的朦胧面纱,完完整整显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次能够守住长安城,裴宽虽也发动了不少官吏,但身为中流砥柱的,完全是杜系——从杜士仪的幼子杜幼麟,女婿崔朋,弟子宇文审,姻亲姜度,酒友窦锷,每一个人全都发挥了至关紧要的作用。
然而,曾经抛开那些利益得失为李亨求情的高力士,从骨子里来说,终究对于大唐的皇权忠心耿耿,所以心里分外不是滋味。此时此刻,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以为接下来不过是等死而已,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转机。有朔方郭大帅亲自领军追击,叛军必定会退出关中。我听韦相公说了,已经有大军突入河北,包抄安贼老巢,接下来杜大帅可是要亲自领军,和安贼叛军于河洛决战?”
高力士这么快就已经见了韦见素?
杜士仪顿时笑了起来,却没有说话。直到高力士显然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高老,我们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即便你觉得大逆不道也好,但我却不得不说。其实,陛下老了,该让儿孙辈出来管事,自己好好享享清福了!”
尽管已经有几分猜测,可杜士仪直截了当吐出了这么一句话,高力士还是倒吸一口凉气。他怒瞪着杜士仪,很想义正词严地劈头盖脸痛骂对方一顿,可面对其不闪不避直视自己双眸的目光,他又不是第一天和人打交道了,知道杜士仪显然已经打定主意,哪怕自己真的拼上性命,也不可能改变对方的决定。他只能无奈地看向姜度,压低了声音道:“姜四郎,你世受皇恩,难道也眼看杜十九郎走上这条万劫不复的路不成?逼退君父,礼法人伦何在?”
“世受皇恩?高老,你这话说得有点差池,我这人最不相信的就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一套!当年陛下自己想要废后,可想当婊子却还要立牌坊,一面和阿爷商量,可一面却还想藏着掖着。所以王守一打探到此事之后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立刻把阿爷推了出来当替罪羊!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重杖之后流放,我阿爷当时多少岁数的人了,怎么经受得起这样的折辱!不说我阿爷,这些年来,死在棍棒之下的朝中大臣可还少吗,难道这就是礼法人伦?再说,他这个天子眼里要是真有过礼法,当初就不会逼死了太平公主,而后又逼迫睿宗皇帝退位!”
说到这里,姜度又哧笑了一声:“高老,你往日是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这次却为了太子李亨的事情而苦谏求情,我佩服你到了那种时候还对陛下忠心耿耿,只可惜,人家不领情!他带着杨国忠那些人逃出长安的时候,可曾记得你?如果不是杜十九来得及时,长安城中又是总算顶住了叛军攻势,说不定你就和这长安城中几十万军民一块,成了叛军口中的一块肥肉!”
等到姜度的话告一段落,杜士仪就开口问道:“高老,今天陛下入城时的景象,不知你亲眼看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