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落到这地步,一切岂不都是自己的咎由自取?又或者说,如果他不是用哥舒翰为副元帅去抗击叛军,而是重新启用王忠嗣……没错,他早就应该杀了李亨,如此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用王忠嗣,而不是派了使者千里迢迢去利州送鸩酒!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陈玄礼轻轻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只见李隆基正木木地坐在那里,整个人的样子何止比从前老了十岁!他从正值年少之际就开始追随这位君王,眼看其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登上帝位,而后又缔造了开元盛世,从来都只见其意气风发,什么时候看到过其这样落魄凄苦?一时间,他竟是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生出了退意。他实在是不想拿那些坏消息去搅乱李隆基此刻肯定已经很坏的心情了。
“玄礼么?”李隆基却发现了进退失据的陈玄礼。他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这才苦笑道,“没想到朕也会有这一天。”
陈玄礼知道此刻再退下也已经迟了,只能上前叩头行礼,随即默然不语。李隆基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便叹气道:“可是有什么坏消息?”
“是……不少宦者和宫人都逃遁不知踪影了。这其中,便有内侍监袁思艺。”见李隆基面色大变,却是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陈玄礼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张婕妤等几个人也都下落不明。”
因为太子李亨被杀,李隆基亦是曾经迁怒于张云容等人,可此次西逃蜀中,念着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还是带上了她们,却没想到如今不过是才到金城县,这些他曾经宠幸过的妃嫔竟是就这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他也知道,此次能够跟上的宫人着实有限,她们几个弱女子也许并不是想要离开他,而是很有可能被将卒凌迫,可这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分别?一想到自己的女人也许此刻在别的男人身下辗转承欢,他就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捅了几刀子!
“要走的人,都不用强留,让他们走吧。”
陈玄礼临走的时候,李隆基只是交待了这么一句话。然而,陈玄礼哪里会真的相信天子因为饱受挫折而如此大度,谁都可以走,但军中将卒他一定要竭力约束,不能出现逃兵,这是原则性问题。因为一个逃兵之后,很可能就是百十个上千个,犹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至于其他人,哪怕是身份尊贵的宗室,走了也就走了,他用不着费那个心去追回来。可现在,他这么多年统领下来,一直认为能够如臂使指的禁军,真的还能够如同从前吗?
张云容等几个妃嫔在夜色之中悄然消失的事,陈玄礼秘而不宣,李隆基也不想让人知道,但杨玉瑶还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她一直视这几个跟过玉奴的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可即便她们出身卑微,李隆基也不是长情的人,可她们偏偏拧成一股绳给她添堵,让她一直奈何不得。还是这次她终于趁着玉真公主薨逝,太子李亨亦是得罪之后,狠狠给她们下了一番眼药,可还没等她斩草除根,叛军就已经打过了潼关,人也不见了!
“好,好,这时候弃三郎不顾,看她们日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玉卿见杨玉瑶畅快大笑,她不得不出声提醒其不要太招摇。赶路这一天来,她敏锐地觉察到了随行军伍之中的那种压抑情绪,如果是平常,她完全不担心这些低三下四的军汉会对金尊玉贵的她们如何,可现如今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半路上,她不得不考虑某种最坏的打算。然而,当她试图提醒了这么一句后,杨玉瑶却嗤之以鼻。
“阿姊,你也太胆小了!陈玄礼是陛下最信赖的大将军,先头国忠也宣布了很高的赏格,他们如果在半路上就闹腾起来,什么都拿不到,回头碰到叛军说不定还是一个死字。可要是兢兢业业保护我们前往蜀中,回头又有恩赏又有官职,谁会这么傻?”
想想杨玉瑶的话,玉卿也觉得有道理,当下便不再多言。只是,小妹秦国夫人这些天正在病中,她心中放心不下,当下就回去了。可是,等到安顿了秦国夫人,回去见着自己憔悴的女儿崔氏,她想到其丈夫广平王亦是和李亨一起被杀,心头顿时又多了几分怜惜,上前去揽着人安慰了几句后,又低声说道:“好了,人都死了,就别哭了。横竖你把两个儿子都带了回来,日后阿娘养你一辈子就是了!”
“可他们都还小,这样在路上奔波,他们能不能坚持到蜀中还不知道。”崔氏哭得梨花带雨,抱着母亲的胳膊便哀声说道,“阿娘,圣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那是他的儿子,他的亲孙子!”
“够了!”玉卿厉声喝止了啼哭不休的女儿,这才对其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忘了,你能够嫁给广平王当正妃,也是因为你姨母得圣眷的光!男人死了就死了,你姨母当年还不是一样死了丈夫,可还不是一样宠冠后宫?”
见崔氏顿时犹如被人卡住喉咙的小鸟似的,啼哭变成了无声的抽噎,玉卿不禁心烦意乱,突然想起了已经几乎被自己淡忘的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