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磨延啜下令,此起彼伏的迎战之声便在回纥兵马中响了起来,一时间,有人拨马回头,有人示威似的挥舞着兵器,更有人嚷嚷着趁这个机会杀回安北牙帐城!这一刻,除了跟随磨延啜多年的亲兵之外,他赫然发现自己这最后三千余兵马竟已经失去了控制!
面色惨白的磨延啜无法置信这样的事实,左右最忠心于他的几个老亲兵却不禁叹了一口气。
自从吐迷突被磨延啜设计,又因为杜士仪的离间之计被骨力裴罗放弃,最终死在磨延啜手上,而且其嫡系亲信全都被磨延啜残酷清洗之后,回纥内部一直有一种不满的声音。有人不满磨延啜逼得骨力裴罗不得不北上长安,最终连尸骨都没有回到故乡安葬,有人不满磨延啜大败于安北大都护府的兵马之下,更有人不满磨延啜托庇于黠戛斯,由是令回纥军民寄人篱下……总而言之,这一切的怨恨和愤怒,终于在这个绝对不该爆发的时刻完全爆发了!
见磨延啜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思考和行动能力,忠心耿耿的亲兵们终究没有抛弃自己侍奉很多年的主人,上百骑人奋力保护着磨延啜,在乱军之中突出了一条路,径直往东边撤去。而因为对磨延啜完全失望,两千余回纥兵马仅仅凭着一腔血气之勇向城中兵马迎上前去,因为骤然变向,阵型乱糟糟的,只在城中杀出来的守军一次冲击之下,就已经再也不成队形。
数日的攻城绞肉战,完全是一场步兵的较量,城内从来不曾有骑兵出城突击,黠戛斯和回纥的联军也不曾有过骑兵对战的机会,而在如今这种时候骤然碰撞,战况赫然一边倒。龙泉的五百牙兵连日以来都只是用于巡视和弹压城中各里坊可能出现的异动,从来没有登上城墙守御,眼下终于找到了上阵的机会,嗷嗷直叫的将卒们顿时爆发出了非同一般的士气和战斗力。
每一个人都在全力冲杀,每一个人都忘了生死,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想着为袍泽报仇。他们用风驰电掣的速度在敌军之中来回穿插,将回纥兵马有效切割成了一片一片,每一次突破都会带来大量死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冲杀在最前方的龙泉赫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再也没有成建制阻挡的敌军时,他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扫了一眼天边快要落山的夕阳。
大帅还没有回来,但安北牙帐城依旧安然矗立在乌德犍山下!
夜幕初下之时,毗伽顿带领两万兵马不走之前进兵的路线,而是选择绕道安北牙帐城西面地带,打算趁着都播刚刚吃下同罗和仆固,立足未稳,从而可以趁机直入骨利干腹地,杀鄂温余吾一个措手不及。在一处他事先通过无数探马,早就查探好的山谷中休息整顿之后,坐在篝火旁边的他想到这一个多月来,整个漠北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乱七八糟的消息,作为挑起这场大乱的始作俑者,他如今虽然远未称得上成功,可还是不禁露出了笑容。
黠戛斯当年被突厥压迫,而后回纥崛起,虽也一度交好,可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的勃勃野心。可惜那时候他力有未逮,不可能南下加入回纥葛逻禄以及同罗仆固部的漠北争雄,可现在当年的四大强部,有的式微,有的消亡,有的已经被人所占,自己的黠戛斯却已经崛起了!
“阿哥,我早就说过,你不适合做黠戛斯之主,我会用我的刀向你证明,我比你更适合!”
毗伽顿用手抹了抹取俱力贫贺中而代之以后,杀过众多人的腰刀,正想着被自己抛下的磨延啜以及回纥兵马,正想着他们将如何面对很可能追击的安北大都护府兵马,正想着自己毅然放弃攻打安北牙帐城,绕道前往骨利干腹地而能够取得的战果,他突然看到夜空中骤然升起了一颗明亮的红星。
和那些偶尔划过夜空的流星完全不同,那不是从夜空中坠落下来的,而是仿佛从地面上缓缓升起的!
毗伽顿猛地想到了一个传言,安北大都护府有一种比狼烟更加高效的传信方式!不等他反应过来传令下去,四面八方便突然冉冉升起了十余处这样的红色流星。紧跟着,在这并不寂静的夜色中骤然擂响的无数战鼓声、号角声、以及喊杀声,全都如同潮水一般汹涌扑来,刹那间,处处篝火的山谷顿时乱成一团,大呼小叫不绝于耳。即便毗伽顿见势不妙,立刻命传令兵前去通知各处领兵大将不要慌乱,可是大军仍然一时大乱。
数日的久攻不下,如今的骤然退兵,尽管毗伽顿用高压以及各种承诺和赏赐暂时掌控了这支兵马,可他终究靠的是杀兄上位,掌控部族的时间甚至比磨延啜更短,即便面对的是一场还未开始的夜袭,仍然是四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人群中的惨叫声,不时传来的刀剑交击声,以及不绝于耳的喊杀声,更是让某些人坚信敌人已经杀了进来,干脆挥舞着兵器壮胆,甚至连篝火都被踢翻了不少,火星四处飞舞,倘若不是这座山谷乃是毗伽顿特意挑选的不毛之地,恐怕就会在这秋燥之季突然燃起大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