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希奭今天既然来,而且把话说得那么露骨难听,甚至连王容仿佛是气出了个好歹来也不闪不避,他本就是成心把事情闹大,逼得对方翻脸,软禁甚至是伤害自己这个天子的钦使,逼得所有背后人等全数现身。所以,他哪里肯就这么走,不等那莫邪逼上前来强硬送客,他就突然手腕一翻,露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出人意料地把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夫人,我不妨在此下最后通牒,你若是不下令安北大都护府的牙兵,把我那些被扣押的随从卫士全都放出来,我也只有一死以报君恩了。想必我死了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堂堂御史台殿中侍御史却死在这安北牙帐城,朝中上下又会是怎样的轩然大波?杜大帅就算昔日再大的功劳,张审素的昨日想必就是杜大帅的今日!”
“好个狂徒,你竟然敢威胁夫人!”莫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正打算凭借多年来历练出的卓绝身手,直接把罗希奭擒拿下来,可一个人影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来。
“罗希奭,你适可而止!下令抓了你部属的是我张兴,和夫人有什么关系?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到晋国夫人的寝堂来以死相逼,你简直是丢尽了朝廷命官的脸!”
闯进来的张兴怒喝了一声后,见罗希奭趁机离开莫邪老远,他仿佛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又有些懊恼。果然,罗希奭根本不在乎这样义正词严的指斥,只是强硬地冷笑道:“我可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武将,不吃你这一套激将法!张兴,我知道你是武艺超群的文官,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哪怕我在脖子上划出一条最浅的伤口来,回头被人看见,这安北大都护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脱不了干系!”
“我也知道,你们一定会想,过得了今日,过不了明日,我总不成时时刻刻这样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可是,嘴长在我自己身上,不能自刎,我还能绝食,只要你们不想让我死在这,不想被大唐当成叛逆,就别和我来这一套!”说到这里,他就目视王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屈尊降贵,亲自出面,去放了我那些受了委屈的部属吗?”
见张兴那张脸仿佛气得发青,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显得很沉静,王容便摆摆手制止了欲言又止的莫邪,勉强支撑着站起身道:“罗希奭,你既然如此要挟,我也无话可说。好,我这就亲自去南市和北市,你可有胆子和我同行否?”
“那就不必了!”罗希奭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讥诮地挑了挑眉,“杜家人煽动民意的本事,我早就听闻多时了,可不愿意送上门去给人踩!不过,夫人也请记好了,声败名裂兴许能吓住很多人,可我罗希奭的名声无关紧要,所以还请不要来那一套,至于张长史,烦请留下来陪陪我这个光杆子殿中侍御史!把我的所有卫士一个不少地给我放回来,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
可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折损了杜士仪多年来在安北牙帐城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信?
莫邪已经急得眼睛都红了,可看到王容就这么径直往外走,张兴则是怒瞪罗希奭,她即便再气再急,也只能慌忙跟随上去。等到了外头,她又拗不过女主人的决意,命人去预备牛车,自己随扈在侧,等到了南市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距离最初牙兵抓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日。
南市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聚拢了整整上千的民众。本来南北两市中不过只有商人,和寻常牧民以及农人的关系并不算太大,可罗希奭招揽在身边的都是些得势便猖狂的人。他们不但利用罗希奭给他们的职权把那些商人整得够呛,而且对旧日有些仇怨的人也同样不放过,因此民怨极大。如今被拿下的消息一经传出,除了少数的人确确实实是来看热闹的,大多数人竟都是来控诉声讨的。
王容的牛车抵达未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聚拢在此的人全都得知了杜士仪的妻子晋国夫人王容亲自到了这里,未几就蜂拥而至。面对这样汹涌的人流,本就担心王容出什么事情的莫邪顿时更紧张了。尤其当有人高声向王容讨个说法,究竟会如何处置这些仗着钦差的势胡作非为的家伙时,四周立刻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在这样的情势下,王容摇头拒绝了莫邪规劝自己不要出去的要求,竟是出了牛车,站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她到安北牙帐城之后,曾经因为杜士仪的提议,以游牧民族的习惯,作为女主人招待过不少族酋的妻室以及女儿,但终究不过到这里数月,熟悉她的人远远还没有那么多。
“各位的诉求,我都听到了。本来,我今天过来,是想违背自己的心意,违背你们杜大帅在安北牙帐城立下的种种规矩,请求安北大都护府的那些牙兵把抓了的人放出来,可是,你们既然已经告诉了我,这些家伙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如果再这么做,便太对不起自己做人的良心了!”
见底下赫然起了一阵骚动,很多人大惑不解,王容便将罗希奭以死相逼的事情和盘托出,尤其是强调了罗希奭威胁自己若是死了,杜士仪就会被大唐视作为叛逆。果然,底下的骚动立刻发展成了一片大乱。有些人还不明白两件事怎么会关联在一起,但人群中却立刻有人解释说明,到最后一下子如同炸了锅似的,人人为之大怒。
事到如今,原本心中焦急的莫邪终于恍然大悟。可是,她的心里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王容此举固然是完全正确的,可是,罗希奭的威胁怎么办?如果对方真的破罐子破摔,那杜士仪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