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布汗河这一仗,磨延啜率军迎击吐迷突,双方一场大战后,磨延啜最终惨胜,亲手将自己的叔父吐迷突当场斩杀。
可这一场内战的代价却是,回纥损失了足足五六千的精锐,伤者甚至更多,而且这样一场内耗伤筋动骨,尤其在四面都是各大势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可相比这样的结果,另外一个消息方才更加令人震惊——回纥之主骨力裴罗因为这样一场叔侄之间的内斗而心灰意冷,把王位传给了长子磨延啜之后,竟是亲自带领精兵三百至安北大都护府,向杜士仪提出入朝为天子宿卫的请求!
“当初我随大帅入朝拜贺的时候,天可汗就曾经出口挽留过,那时候我辞之以只有一个弟弟,儿子们并未成年。如今吐迷突死了,我的儿子们也已经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留在回纥不过一个无用之人,愿意用余生带着我回纥精兵宿卫天可汗,奉献我的忠诚。如果陛下因为磨延啜的擅自攻伐而怪罪,我愿意为他一力承担。”
杜士仪看着面色沉毅的骨力裴罗,不禁对这位回纥之主的壮士断腕钦佩不已。陈宝儿之前用的那一计不可谓不毒,回纥历经这一次的内耗,在如今漠北实力最强大的四部中,一下子跌落成了谷底,正需要有骨力裴罗这样曾经力挽狂澜,励精图治的雄主坐镇,换成不论是乙李啜拔,还是聂赫留阿布思,恐怕都绝不会这么爽快地传位给儿子,自己则是带着少数心腹孤身入朝。
骨力裴罗牺牲了一个弟弟,而后又用自己的退位以及如今岌岌可危的局势,进一步磨砺了磨延啜。杜士仪本想因为吐迷突之死归罪回纥,也被骨力裴罗一个人背了下来。好一个回纥之主!
“奉义王真的考虑清楚了?”
“还请杜大帅成全。”
杜士仪沉默片刻后,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这便上书奏请陛下,派人护送你进京。”
他命人安置了骨力裴罗之后,陈宝儿方才来到了牙帐之中,有些惭愧地开口说道:“大帅,都是我小看了骨力裴罗。”
“这世上,算无遗策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你来到安北大都护府后的初谋,已经算是很成功了。”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后,随即沉声说道,“骨力裴罗能够把当初四面楚歌的回纥重新带回漠北立足,而后又使其发展壮大,甚至拔悉密之地几乎都为其吞并,其雄心手段都绝非寻常人能比。这一次,他更是果断地把大位传给了长子磨延啜,避免了回纥进一步纷争,自己则入朝为宿卫,恰是让如今岌岌可危的回纥回天有术。”
“可这样一个人入朝,若是和大帅的敌人,如李林甫之辈勾结,只怕会危害极大。”
陈宝儿虽然从来不曾真正在朝为官,可旁观者清,他身在漠北,这些年朝中的动静却从未遗漏过。提醒了这一句后,他便长揖行礼道:“骨力裴罗此人能屈能伸,若不能斩草除根,将来必为大患!”
“你还是小看了他,在这一程回京路上,我不但得好吃好喝把他供好了,而且决不能让他出半点安全上的问题,因为这对于陛下来说,是塞外族酋来归的盛事,而且也是我到漠北上任以来的一件大事。所以,骨力裴罗便是算准了我绝不会对他怎样,这才亲自送上了门。至于等他到了长安,陛下赐官赐第,他会风光上好一阵子,一丁点小毛病也会引来无数御医围着调治。所以骨力裴罗认为,这一路上乃至到长安,我的很多手段就用不了了。”
陈宝儿对于李隆基这位大唐天子的了解,自然不如杜士仪深刻,听到这里不禁眉头紧锁。看到杜士仪向自己招了招手,他顿时有些不解地上前去,却不防杜士仪突然站起身来,伸手在他眉间按了按。
“小小年纪别没事就皱眉头,你可比我年轻得多!”打趣了一句后,杜士仪便笑着说道,“只不过,骨力裴罗虽有胆色,却不知道在长安这种地方,我毕竟呆过这么多年,比孤身前去的他更有优势,毕竟,塞外的权力倾轧都是血淋淋的,不比朝中杀人,有时候未必要自己见血。更何况,我可不会好大喜功到隐瞒他入朝的真正缘由,否则异日他要是在长安闯出什么祸来,岂不是我背?”
说到这里,他就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陈宝儿,因笑道:“这次你亲自走一趟吧。你这安北大都护府司马乃我亲自辟署,又是我的首徒,在外人看来名不正言不顺,如果能在陛下面前稍稍有所展露,便不会有人轻视你。你不用担心,朔方节度判官张兴马上就会到这里来,他虽不及你了解漠北情势,但接下来不需要再四面出击打仗,而是巩固和建城,你离开一段时日不会出大问题。再说,我也希望你替我看着骨力裴罗,顺便再替我去看看你师娘和师弟师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