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知道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不希望在灵州多做停留,就在当天遣张兴北上,送二人北归,自己便在朔方节度使府设宴款待张道斌。在场文武皆是酒量极豪,他准备的又是更胜长安贡酒的美酒,诸官轮番上阵,终于把个张道斌给灌了个醉醺醺。
从张道斌嘴里套出不日将归,并不会留在朔方为监军的实话之后,上上下下方才松了一口大气。跟着杜士仪回灵武堂时,李佺便心有余悸地说道:“这等宫中阉宦目下无尘,傲视将帅,若长留朔方,天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老将军说得不错,我当初在陇右治了一个牛仙童,可这种事可一不可再。这几年除却御史中丞巡边,不时也会有宦官出为监军,看来得预作绸缪。”杜士仪说到这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诸文武,笑着说道,“好教诸位得知,我上奏为诸位请功封赏之事,陛下已经准了。”
杜士仪获封京兆郡公,进金紫光禄大夫,检校礼部尚书,此事已经人尽皆知,但其他的消息朔方还全不知情。此刻得知升迁的消息,众人无不喜悦兴奋,却碍于已经入夜,不敢高声欢笑。等到众人跟随杜士仪进了灵武堂中,听其说了在长安的种种经过,尤其是宰相更迭之事,方才一时喜色尽去。
“牛相国若是能长留河西,说不定如今也就不会致使陇右丢了石堡城。”
这样的因果关系尽管旁人很难理解,但朔方邻近陇右,大多数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而来圣严也知道这种话题犯忌,当下就此打住了。因为时辰已晚,众人只是略议一番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北归之后的种种应对之策,将要散去之时,杜士仪却独独留下了李佺。
杜士仪上任朔方六年有余,而李佺担任节度副使也已经六年有余,如今已经六十二岁了。大唐向来不禁宗室出任高官,但在李隆基这一朝,如此风气却达到了顶峰,前有信安王李祎这样为一方节帅多年的名将,后有如李林甫和李适之这样的宰相,如李佺这样担任节度副使的反而就没那么显眼了。此时此刻,被留下来的他挑了挑眉,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是朝廷对我这样的老家伙也有升赏?是不是打算把我调到哪去?”
“并非朝中有这样的风声,但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杜士仪见李佺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老将军在朔方多年,与我臂助良多,但如今朔方各处安定,突厥暂时不敢南侵,我只想问老将军,是愿意来日被人斩断我臂膀似的,回朝升任十六卫大将军之类的闲职,还是愿意老当益壮,再去挑一挑一个困难的担子?”
李佺原本有些愤懑,可被杜士仪这么一说,他顿时来了兴趣:“杜大帅这话怎么说?”
“如今,安西四镇节度使和北庭节度使不再彼此兼任,而突骑施也因为连年内乱,西突厥余部不是北窜入漠北,就是徙居西域、河陇。而就在不久之前,新上任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昕,更是被莫贺达干率军攻杀,足可见北庭都护府和安西四镇有多乱。阿史那昕这一死,西突厥十姓可汗一直为阿史那氏把持的历史,恐怕要就此终结了。而因为这么一件事,北庭节度使只怕也要换一个人。”
杜士仪想起业已转任伊州刺史多年的王翰,虽说很希望王翰就此前进一步,但他很清楚,这一步要跨越出去,绝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王翰乃是文吏,虽则绝非不通武艺,但在军中根基薄弱,即便王芳烈和王泠然佐助,又有封常清为幕佐,要说就此掌握北庭诸军,终究是难度非同小可。
所以,见李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杜士仪便剖心置腹地说道:“老将军出身宗室,从县令到刺史,当过多任亲民官,而后又任金吾将军,朔方节度副使,领军经验丰富,出镇北庭,别人无可置喙。”
面对杜士仪那诚恳的眼神,想起自己到朔方后那种挥洒自如的生活,李佺哪里还愿意回到长安去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将军?可是,北庭节度使这样的要职,即便他有足够的资历和军功,却也不觉得此事真的如杜士仪所说这么容易。
“杜大帅,你我共事多年,我也不妨说一句掏心窝的实话。我说是宗室,却家族衰微,所以才能侥幸躲过武周那场清洗的大劫。好在陛下即位之后,宗室若是有领兵之才,常常能够得以重用。可自从信安王故世之后,我常常会想,就算立下泼天的功劳,仍旧不免被人阴谋算计,就在这朔方养老却也不坏,可偏偏杜大帅你却又在我这冰凉的心里烧了一把火!”
李佺今天晚上领衔灌了张道斌,自己也喝得不少,此时此刻自然而然就带出了深深的愤懑和痛楚之色。他扶着膝盖霍然站起身来,这才看着杜士仪笑道:“杜大帅,虽说你我年纪相差二十岁,可能够相识相交一场,实在是我平生幸事!北庭节度使之职如若大帅有办法夺来,我当然求之不得!我记得大帅旧友王子羽正在那担任伊州刺史,其他僚友故旧也有几人,别人就不怕调我过去,这所谓杜党的范围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