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乙李啜拔早年北归的时候,听从杜士仪的意思给李隆基上了那样的奏疏,早就知道大唐重控漠北之心不死,可此刻听到杜士仪连大唐册封西突厥十姓可汗这种旧事都搬出来了,他的面色也不禁不太好看。而阿布思就更加震惊了,他几乎是瞪大了眼睛质疑道:“杜大帅莫非是在招降我等!”
“为何不能?如果我没猜错,当初判阙特勒虽说倚重你们,可也对你们不无提防吧?我确实是代表陛下前来招降,只要尔等上表降附,那么第一,陛下不止会册封可汗,也同样会册封你们。第二,异日若你们推举的那位可汗倒行逆施,你们万一有所不敌,朔方和河东都会出兵相助。第三,想一想从前突厥复国之后,对铁勒九姓来说,得到的是屈辱,还是好处!”
杜士仪说到这里,见乙李啜拔和阿布思全都沉默了,他便看着身边的仆固怀恩道:“怀恩,你先送你父亲和阿布思一同回去。”
乙李啜拔这才第一次开口问道:“大帅兵临阎洪达井,难道并不是立时三刻要一个答案?”
“乌苏特勤人不在此处,拔悉密等三部也只是派了个阿史那仲律来,人没有到齐也是枉然。我若是此时强留二位,回头拔悉密那位监国屯阿史那施一时昏头大军攻杀,同罗仆固恐怕就要损失惨重,难道你们不是这样认为的?当然,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杜士仪直接把自己的话给说了,阿布思登时哑然。他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乙李啜拔,见对方点了点头,显然同意让仆固怀恩领兵先把他们送回去,他就少不得说了两句不太娴熟的敷衍话,等到风驰电掣地离开了那给人带来无穷压力的朔方兵马本阵,他方才稍稍放慢了速度,拿眼睛去瞧仆固怀恩所部兵马。这一看之下,他不禁心中悚然。
同罗也好,仆固也好,全都是骑兵突出,素来乃是铁勒九姓中的强部。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时而降附突厥,时而降附大唐,两部一直都保有相当的实力。之前乙李啜拔带着三千余青壮北归,统合了原有的漠北仆固部,历经三年已经把上上下下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麾下兵强马壮。可是,仆固怀恩统带的这些兵马,看上去也是出自仆固部,精气神比其父麾下兵马竟还尤有过之,甚至能够做到目不斜视!
可这些疑问他来不及多想,毕竟,若是拔悉密等三部突然不管不顾率军来攻,那就麻烦大了。一直等到和自己所部兵马会合,他方才热络地策马来到了仆固怀恩跟前,笑着试探道:“怀恩,你阿父曾经对我说过很多次,你这个长子如何英雄了得,今天我一见你,这才真正明白他为何这么夸你!不说别的,你麾下这两千多兵马实在是雄壮非常,杜大帅定然很器重你!”
仆固怀恩的母亲同罗夫人施那虽说出身同罗部,甚至和阿布思还有些血缘关系,但对于这么一个从未谋面,又把父亲拐到漠北的家伙,他并没有多少好感。所以,他只是冷淡地说道:“杜大帅是很器重我,父亲北归之后,便奏请我为左骁卫将军,兼朔方节度兵马使,麾下还有汉军三千。”
阿布思正要继续套话,陈宝儿却已经陪着乌苏特勤赶了过来。见乌苏特勤一改之前对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的冷淡,竟是嘘寒问暖再三,阿布思没好气地把杜士仪的话原封不动抛出来之后,他却发现,乌苏特勤并没有露出多少怒色,反而眼神幽深地看了陈宝儿一眼。
“早知道杜大帅如此亲和,我就随你们一同去入见了。唉,还不是因为我生怕二位俟斤已经走了,如果我再一走,拔悉密和葛逻禄回纥突然大军掩杀过来,那损失就大了!不过,杜大帅想来不会立刻班师,回头还要请仆固小将军替我引见一下!”
仆固怀恩不了解乌苏特勤,只知道这是父亲和阿布思要拥立为可汗的人,多瞧了两眼后随口客气地答应了,可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的感受就不同了。乌苏特勤比其父判阙特勒远远不如,更不要说和从前的毗伽可汗以及阙特勤兄弟相比,一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而又反复无常。可现如今乌苏特勤突然声称想见一见杜士仪,这样的转变实在是有些古怪。
而直到这时候,乙李啜拔方才突然想起之前一直没有问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怀恩,杜大帅此次亲临阎洪达井,带了多少人马?”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仆固怀恩不假思索地答道:“大约三万余人。”
整个朔方的兵马还不到七万,杜士仪一口拉出了三万余人,乌苏特勤倒吸一口凉气,而乙李啜拔和阿布思虽则反应没那么直接,心中都大吃一惊。
而陈宝儿却心知肚明,灵州、胜州、丰安军、三受降城,杜士仪当然不可能把兵马抽空了,所以,这些兵马之中,大部分应该都是从宥州以及夏州的胡户之中抽调出来的。杜士仪对两州胡户的政策都很宽松,但也同样加强了汉化和控制,在当地建立流动的县学和州学之外,还派王昌龄岑参这样的顶尖士人去加以教化,再加上恩威并济,而突厥却内乱不休,当然使人乐于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