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打探得知,李隆基仿佛对儿媳寿王妃杨氏有意,而李林甫打探过杜士仪与杨氏的师徒关系,故而就想借题发挥,想着进可攻,退可守,反正沾连不到自己身上,谁曾想事情竟是突然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韦氏乃关中大族,所以他有很多的方法能够暗中联络到一批游侠儿为己用,可如今这样一批人尽数一空,他即便身为长安令,看似一方主司荣耀至极,可腾挪的余地却小得可怜。更何况,李林甫说不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在下午来到东宫见自己的妹妹韦氏时,他就郑重其事地说道:“天下士人皆以为京官荣贵,故而轻外任,重京官,虽一介校书郎却依旧趋之若鹜,却不见京兆杜十九郎十数年而为一方节帅,封疆大吏,人人敬畏有加。我若一直留在长安,不过是一介贵戚而已,于太子太子妃相助有限,可如果我在外任,能够如宇文融杨慎矜那样让陛下尝到甜头,那么,何愁我异日不能为太子臂助?”
韦氏闻言大惊失色,而太子李玙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出外任也不必急在一时。要知道,李林甫之所以如此狠手,未必没察觉到你在背后。如若这时候急忙抽身,那就更显得心虚了。来日方长。”
当张兴一路驰驿回到朔方灵州的时候,长安城内的连番变故尚未传来,可当他在灵武堂中向杜士仪禀告了面圣之外,宇文宅中被人夜间窥伺,以及山道上遇见可疑人这两件看似微小的事之后,杜士仪便嗤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东宫既然有主,便不甘心只当个应声傀儡,所以算计来算计去的事少不了。幸好我抽身出来,否则这个虎视眈眈,那个暗中算计,我还能干得了什么?好了,别管这些事情,陛下既然已经允准,立刻让乙李啜拔趁着黄河还在封冻,立刻过河北上!”
仆固部将近三千兵马,从中受降城以西越过黄河北上。这样浩浩荡荡的一幕,中受降城主将阎宽在城头远远望着,心里却想起了杜士仪命段秀实给自己送来的亲笔信。在信上,杜士仪清清楚楚地告知了一应战略构想,让远在中受降城,不可能回灵州去参加集议的他有一种被接纳,被信任的感觉。故而,他见左右脸上无不沉重,当即笑道:“怎么,看到这样子心里就不舒服了?能养熟的跑不了,养不熟的你就是用圈养着,他也照样会想办法溜了!”
说到这里,他用力扶住墙头,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漠北如今群雄相争,乙李啜拔这次北上,便是在一锅油里再次浇了一盆水,我们只要把火烧得旺旺的,那就够了!”
第940章 波谲云诡
犁人坊公冶绝的剑术馆中,从去年开始,便一直都是整个灵州灵武城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之一。丰安军以及定远城这些灵武城外的军镇纷纷提出要求,请公冶绝前去指点将士剑术,杜士仪在征询了这位剑术大家之后,便决定将其朔方经略军剑术教习之名,改成了朔方节度使客座大剑师,拨给牙兵五十人随侍左右,学习剑术的同时,也护卫其往各处军中教习剑术。而这五十人,则是从节度使府牙兵每月评比之中名列前茅者选出。
如此举措,自然而然让牙兵们个个积极争先。而公冶绝的脚步,北至三受降城,西到丰安军,南到盐州夏州,其精湛的剑术,矍铄的精神,一丝不苟的为人处事,无不为他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即便这里不是当初裴旻效力过的幽州军,可观其剑术,也不知道多少人怀念起了如今人老退居洛阳的那位裴将军。故而,尽管如今的幽州节度使张守珪战功彪炳,可仍旧有人忍不住为裴旻鸣不平。
“若非张大帅排斥,裴将军明明比公冶先生更年轻,何至于这时候便退居洛阳?”
这自然就是想当然了。可张守珪的战绩对于朔方将卒来说,始终都只是耳听为虚,不如裴将军剑术名满天下,故而这种说法渐渐越来越有市场。当杜士仪从公冶绝口中得知的时候,竟发现朔方军中到处都是类似的传闻。尽管他敬服张守珪的功绩,却不太喜欢其刚愎自用的个性,更何况正是张守珪惯出了一个安禄山,可面对这样突然席卷而来的传闻,他仍然不免动怒。这一日节堂见诸将的时候,他便声色俱厉地质问了此事。
然而,在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后,还是从西受降城调任经略军副将的徐冲干咳一声,站了出来:“大帅,这流言之所以越传越广,我等未曾下令严禁,确实是有所疏失,但大家也都是潜意识中想为公冶先生出一口气。在剑术馆中学习剑术的时候,有将卒声称,自从裴将军从幽州军中退下来,到洛阳养老之后,幽州军中少有人再提裴将军之名,一代新人换旧人,诸如此类云云。”
徐冲如此起了个头,李佺便有些尴尬地说道:“不瞒大帅说,我也以为是公冶先生存心想为裴将军出一口气,再加上张大帅为人太过咄咄逼人,故而我就想着横竖朔方和幽州隔得老远,军中上下闲话一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是公冶先生提及此事蹊跷,我才在今天特意相询各位,没想到竟是听到这种缘由。”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却不得不感觉到,对于大多数将卒来说,战场厮杀的剑术无疑比运筹帷幄的军略更重要,也更容易学,所以对于传授了他们保命以及建功本事的公冶绝,他们自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可正是因为这样,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也就不奇怪了。
“我少年随公冶先生学剑,虽只是断断续续,却所得匪浅,而后也曾经得到过公冶先生之助,但他却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此次来朔方,也只是有感于裴将军老病,他亦年事已高,传承自当年越女的军中杀伐剑术倘若失传,他将愧对历代师长,这才答应了我留下教习朔方军中将卒剑术,并在灵武城中设馆。他的剑,不是好勇斗狠之剑,而是战场杀敌之剑。他的剑,不是嫉贤妒能之剑,而是锋锐自信之剑,故而,公冶先生绝不会因为如今裴将军老病退居洛阳,就因此衔恨幽州张大帅。”
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见自李佺一下,人人凛然答应,他方才放缓了语气说道:“虽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可广大军民未必能有这样的分辨能力,更何况兴许别有用心者还在卖力地传播谣言。即便谣言止于智者,可世上没有空穴来风,该留意的时候就不能放过。各位都是朔方军中肱股,我信赖诸位,就犹如我信赖我的手臂和腿脚。所以,日后若再像如此,突然之间有莫名其妙的流言传出,又或者是发现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各位都不妨直接对我提出,不用担心鸡毛蒜皮。否则,若因小失大,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