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是阿兹勒的声音,张兴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沉声问道:“夤夜见我何事?”
“张判官,有人摸到你这来了。”
这样一句话实在非同小可,张兴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定了定神,向黑暗中那个少年招了招手,等人来到自己跟前,他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可看清楚了?一共几个人?现在何处?”
阿兹勒轻声答道:“一共是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接近之后,被我投石吓跑了,我本想追出去,可生怕张判官这里没人知会,就放过了他们。”
“很好,京畿重地,不要贸然行事。”张兴微微点头之后,随即方才想到,因为自己此行是为了向天子禀报杜士仪对突厥的战略计划,是机密,但并非极密,而且因为客居宇文家,所以即便他带来的随从和牙兵都是杜士仪精挑细选出来的,也都安置在他处,只有阿兹勒根据杜士仪的吩咐一直在他身边。
“这样,你晚上辛苦些,就睡在我床前,外头的事情不要理会。明日我会禀报岳母和二位内兄。”
话虽如此,张兴却不太相信宇文家有人会这般偷鸡摸狗,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干出这种事的可能性更大些。可是,韦坚好歹是太子妃的嫡亲兄长,又担任长安令要职,要试探他尽可另找机会,何必非得来这么一出,这不是败坏名声么?
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不想,张兴嘱咐阿兹勒在床前值夜,接下来倒是一夜好睡。等到天明他起床的时候,便得知韦坚已经赶去上早朝了——身为京官兼常朝官就是如此,每天日日天没亮就上早朝,怪不得杜士仪视此为畏途,打心眼里都不愿意为京官。
因为代杜士仪投书,希望能谒见天子的事还没答复,他便掐准时间,辰正时分方才来到了侍中牛仙客的宅邸。正如牛仙客这个宰相在朝中犹如隐形人一样,他的宅邸也完全不像是一个宰相级高官的府邸,尽管门前列戟,宅邸庄严,但却掩不住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光景,就连守门人也显得百无聊赖。
倒也不是没人想过走牛仙客的门路,但牛仙客对外的态度极其鲜明,他这个宰相是奉旨办事,闲事免谈!
故而,张兴只带着阿兹勒一个随从进入了牛宅后,就发现自己竟是成了被人围观的人。牛家用的仆役并不算多,训练也谈不上有素,就只见他走到哪里,那些仆从的目光就跟到哪里,一个个都眼神中都流露出了深深的好奇和打探,以至于阿兹勒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暗自犯嘀咕。
这是把他们当成什么珍稀玩意了吗?
等踏入牛仙客的书房,把众多窥伺的目光隔绝在外,又知道阿兹勒必定会好好尽到看守的职责,张兴才松了一口气。他恭敬有礼地见过牛仙客后,还来不及开口,就只听牛仙客开口说道:“当初我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和你打过几次交道,只没想到陇右黑书记变成了朔方黑判官。张判官能力卓著,杜大帅真是提携的妙人。”
牛仙客竟然会打趣自己两句,这有多难得,只要熟悉牛仙客的人立刻就会有体会,张兴也自然觉得意外。可是,这至少是一种亲善的态度,他当即谦逊了几句,继而又恭维了一番牛仙客在河西时的军功政绩,最后方才拐上正题道:“牛相国,我此次奉杜大帅之命回京谒见陛下,其实是为了漠北突厥内乱之事而来。相国不比那些并无出镇一方经验的朝中高官,所以杜大帅嘱咐我在陛下接见之前,先行谒见相国。”
先是牛相国,然后省略姓氏只说相国,这其中拉近关系的妙处,牛仙客当然体会到了。他不用猜都知道,杜士仪和李林甫关系交恶,张兴肯定不会先去见李林甫,可如此军略大事先来找自己商量,必定非同小可。于是他也顾不上自己在朝一直都事事落在李林甫后头,处理政事中规中矩,立刻详问情由。
等到张兴将如今突厥内乱的最新进展,以及仆固怀恩的父亲乙李啜拔得到同罗部酋长阿布思投书,杜士仪竟然建议其参与突厥内乱之事后,牛仙客终于勃然色变。他一面暗叹杜士仪的大胆,一面嘀咕这样的事杜士仪竟然也敢拿到台面上来对天子禀明,好一会儿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