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门前出现了一个少年从者,问了如此一声,已经三两口吃完的阿兹勒立刻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那人跟前。还不等他开口相问,对方就侧过身来,指着地上几口大箱子说:“大帅吩咐,吃完之后都去好好刷洗刷洗,换上这些衣服,分发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一听到这话,其他人顿时全都围了过来,个个都是兴高采烈。见有人甚至亟不可待就想冲上去抢,阿兹勒没好气地伸手拦道:“全都给我停手!这又不是在拂云祠,也没有那些只会拿我们取乐的和尚!一个个都去打了水来,把自己洗干净再换新衣!”
阿兹勒虽说力气不是最大,武艺不是最高,但却很会出主意想办法,众人能够在拂云祠中立足,很大程度都是靠他。于是,尽管不少人都用眼巴巴的目光看着那些箱子里的衣裳,但还是赶紧去井边提了水,也不嫌天凉,就那么脱了衣裳赤条条地冲洗了起来,即便几个女孩子都是如此。他们都是从最艰苦的环境中挣扎求存的胡儿,什么礼义廉耻,什么仁德智信,全都不如生存重要!
原本还打算问一声是否要热水的龙泉眼见这一幕,先是有些目瞪口呆,却没有生出任何轻蔑。他也尝过颠沛流离之苦,如果没有遇到人收留,也许他早就是荒原上的一堆枯骨了。等回到灵武堂中,向杜士仪禀报了那边的情形后,他便告退了出来。因为这突然到来的几十个胡儿,还有的是各种事情要准备。更何况,如今灵武堂中那位朔方节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置,那就是中受降城中那场不大不小的胡人暴乱。
正如龙泉所想的那样,杜士仪确实正在思量中受降城那场暴乱。杜广元从中受降城出发时,城中一切井然有序,据小家伙声称,并没有看到任何暴乱的迹象,但也说自己本打算依足杜士仪的要求,在中受降城呆满半年,却是段秀实催了他即刻启程上路的。因此,即便段秀实还未送来讯息,但杜士仪却已经猜到,年长好几岁的段秀实应该已经觉察到了某种端倪,这才把年纪还小的杜广元给哄了回来,至于阎宽派兵护送,也不无送瘟神之意。
如果节帅长公子有什么万一,阎宽怎么交待得过去?
阎宽关于此事的亲笔呈报,这会儿已经送到了杜士仪的面前,上头事无巨细地写着此事的前因后果。起源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可随着有人煽风点火,继而便成了席卷一条街的冲突和打砸。当最终守军触动镇压抓人后,中受降城看似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据阎宽说,其中似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危机。而在末尾,那位中受降城主将不无谨慎地指出,正是因为段秀实在中受降城清查未登籍的胡人,方才有此乱。
这并不是指摘段秀实,而只是阎宽对于情势的判断。
“大帅,夫人来了!”
听到门外龙泉的声音,杜士仪当即站起身来。见龙泉推门请了王容进来,继而悄悄掩上了门,他便迎上前去笑道:“怎么,你不是一直忧心广元的安危吗?他人都回来了,你也不多陪他一会儿?”
“那个皮猴,根本就是闲不住的,只和我说了一会话,就兴冲冲地带着干将出去找那些胡儿了。若不是我拦着,就连幼麟也险些傻乎乎地跟着他去凑热闹。”王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继而顺了杜士仪的意上前到西边榻上坐下,随即低声问道,“你收留了这么多胡儿,难不成是想重复云州培英堂故事?”
“云州如今已经不是我的云州了,培英堂也不是我的培英堂。好在那些长成的孩子,王子羽早已把他们安置好了。或从军,或为吏,或为乡间里老之副,或是……”杜士仪顿了一顿,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凛然笑意,“或是跟着宝儿一起,随罗盈和岳五娘去了都播。这些是云州真正的根基所在,这些胡儿兴许勇武资质尤有过之,却还及不上那一批人!可在云州时,我资历尚浅,根基尚不足,不能像现在这样名正言顺收容胡儿。”
王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杜士仪如今就这么径直说出来,她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杜郎你是想……”
“张守珪收了安禄山为义子,我即便不能学他,身为朔方节帅,养上几十杜氏子弟兵,谁能说这是犯忌?龙泉他们四个,我将来会亲自主持为他们改姓为杜,即便不能以父子相称,但我会视之如子!”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一字一句地对妻子说道:“段行琛将爱子托付给我,如今秀实在中受降城中却无音信传来,我打算在那些胡儿当中遴选一个人,然后让来子严带上牙兵随其回中受降城。那里是安北都护府所在,乃三受降城之咽喉,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