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公主从云州迁回之后,曾经有诏令在长安营建公主宅,但她借口独居寂寞,很少回那里住,大多数时候都和玉真公主同住玉真观。李隆基怜惜一母同胞的妹妹在胞姐金仙公主逝去之后郁郁寡欢,思量固安公主既然对玉真公主脾胃,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理会,任由并未出家的固安公主一直赖在这儿。此刻,张耀匆匆迎出来后,便看都没看杨玉瑶一眼,笑吟吟地说道:“总算是把大帅盼来了!快进来,给玄真娘子一个惊喜!”
见杜士仪欣然随张耀进门,被冷落在那里的杨玉瑶看着面前两扇大门须臾紧闭,差点没把嘴唇给咬破了。她今天好容易才候着里头那女冠出来洒扫的机会,想要通过吵闹一场把玉奴惊动出来,可被杜士仪一搅和,这就什么都落空了。
凭什么?凭什么玉奴轻而易举就能获得所有人的欢心,杜士仪收其为徒教授琵琶,玉真公主收其为弟子度为女冠,而后又嫁给了寿王李瑁这样两京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尊贵皇子,可却一丁点都不知道珍惜?东宫太子妃,异日的皇后,一切竟然只差一步,为什么她就是不争气?
杨玉瑶并不知道当初玉奴在李隆基面前说过的那一番话,若她知道东宫之位和寿王李瑁失之交臂,竟然还和玉奴有关系,恐怕就要更加气得七窍生烟了。好在李隆基下了严令,若有泄露半个字者,立时全部连坐,斩无赦,外人甚至连李林甫都不知情。于是,她只能愤愤朝那天子亲题的玉真观三字牌匾狠狠瞪了一眼,随即快步上了牛车,喝令驭者驾车离去。
当杜士仪随着张耀来到一处竹林时,就只见张耀回身冲着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示意自己凝神倾听,他立刻竖起了耳朵。须臾,里头就传来了两个声音。
“阿姊,阿姊,这张乐谱上的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这是宫调,宫商角子羽,每个调子都各有不同……”
“阿姊的琵琶弹得真好,比阿爷更好!”
“蕙娘这话可不能胡说,想当初我这琵琶还是跟着师傅学的。就和我教你指法似的,师傅也手把手教了我很久,还特意送了一把小琵琶给我。”
听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声音,杜士仪只觉得胸口满溢温暖。他悄然走了过去,见竹林深处的小溪旁边,玉奴和杜仙蕙正同时坐在高出地面一大截的木屋地板上,四只脚全都没有穿鞋子,只着白袜,正在那轻轻地晃动着,说笑的同时,杜仙蕙还亲昵地往玉奴怀里钻,那种温馨美好的一幕看得他为之失神,好一会儿方才笑着说道:“如若让别人看到听到,恐怕会以为你们是亲姊妹了。”
玉奴倏然回头,见是杜士仪,她顿时不可思议地惊呼了一声。而一旁的杜仙蕙则反应更大了,她甚至都顾不上穿鞋,就这么只着袜子匆匆下了木台阶往杜士仪冲了过来,小脸上满是欢喜和兴奋。杜士仪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不假思索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笑着说道:“蕙娘,阿爷来看你了。”
“阿爷说话不算数,都说了会和阿娘一块常常来看我,可一直都不来!”杜仙蕙说着眼睛就红了,声音里头也带了几分哭腔,“我想阿爷阿娘,你们不能不要我……”
“阿爷哪会不要你,这次来时,你阿娘特意让我告诉你,年末她会带着你阿兄回来,陪你一块过年。”
“啊!”杜仙蕙顿时两眼放光,可随即敏锐地发现只是阿娘和阿兄来,并没有阿爷和弟弟杜幼麟,连忙又不依了起来,等到杜士仪大费唇舌解说了一大通,自己身为朔方节度使不能擅离职守,而杜幼麟还小,她方才不情不愿地撅着嘴认了,随即便由得杜士仪抱着她来到了玉奴跟前。
“师傅……”尽管去年杜士仪回来述职时,玉奴也曾经见过杜士仪,可时过境迁,如今的情势却和那时候大不相同。无主的东宫有了一位新太子,却不是她的丈夫寿王李瑁,而是三皇子李玙,而这一切,很可能正是因为她的一番话。那时候她说出口的时候毅然决然,可事后她便醒悟到,李瑁若知道必定会恨透了她,就连杨家也一定容不下她,故而她犹如鸵鸟似的呆在玉真观中寸步不离。
知道张耀必定会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任何无关人等闯进来,杜士仪放下了手中的杜仙蕙,随即上前去挨着玉奴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