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跟着杜士仪的年限最久,此刻也就索性直言问道:“大帅,不知道这些人被调来朔方到底是为何?”
“不止我,幽州张大帅、河西崔大帅、陇右杜大帅,以及河东王将军,每个人都划拉走了二十余人。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陛下要让禁卫军官磨砺见血,以期将来能够多出几个良将。但实则……”杜士仪环视左右,换上了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三位皇子被废的事情,你们也总该听说了。”
尽管已经有人心中暗自怀疑,可从杜士仪口中说出来,无疑证实了某种可能性,一时上上下下面色大变的不在少数。而身为宗室的李佺,则是扼腕叹息道:“我和太……我和李瑛虽并不熟稔,可也曾听说,他自小习文练武,熏陶忠孝礼义,我真的不信他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李瑶好学,李琚好武,这兄弟俩固然也许会心存怨怼,可凭他们之能,如何可能染指北门禁军?”
灵武堂中一时无人说话,杜士仪也不想把话点得太透,只是哂然一笑道:“此事是圣心独运,我们就不必多言了。不过因我走得急,大多数人都尚未来得及跟来,只有先头蓟郡公李楷洛之子李光弼随我北上。我一路和他攀谈数次,兵法军略无不出众,而且弓马娴熟,勇武不凡,总算是给我万里挑一,选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杜士仪既然说是难得的人才,众人无不惊讶。这些年来无数事实证明,杜士仪选人用人的眼光实在是精到。此次能够对那李光弼如此赞不绝口,足可见对方至少是可造之材。于是,李佺便笑着答道:“既如此,回头我一定要召来这李光弼好好问问,看看他是否真有三头六臂,能让大帅如此嘉赏!”
“还有一件事,让少伯来说吧。”杜士仪陡然想到王昌龄禀报的那一节,便对他微微颔首。
“我这次跟着大帅回京城,以朔方节度掌书记的身份去参加了不少文会,但只见长安以文采出名的文人士子,如今无不郁闷蹉跎,就连大帅之友人李太白亦然。当年他和孟浩然王季凌制科高第,声名卓著,可几年过去,仍不过备位文学侍从而已,而孟浩然王季凌都已经因故辞官归故里。而如他们一样郁郁不得志的才子,更是比比皆是。”王昌龄说到这里,惋惜之色溢于言表,但随即又自嘲地一笑。
“我也知道,所谓才子,有的是恃才傲物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也有的是不知民生疾苦自以为是之辈。可其中不少人,都是有真才实学,忧国忧民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如今朝中政事堂的二位相国,李相国早就曾经被人讥刺为不学无术,而牛相国亦是出身小吏,用人自有偏向,可奸猾之人有钻营之路,才俊士子却无上进之门,长此以往,实在不是好兆头!鲜于仲通见我时也私下表露,他在朝受人排挤。”
说到朝中之事,尽管李佺和李林甫都算是宗室子弟,可却不存在什么交情。他素来礼敬文官,尤其是文名卓著的才俊,听到王昌龄这席话不免愤懑地抱怨了几句。而张兴则是开口说道:“少伯此言,大帅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朝中这种格局,各位可曾想过能维持多久?”见众人相顾疑惑,来圣严甚至谨慎地提到,从前的宰相至多不过秉政四年,源乾曜之所以能够两度拜相,而且在相位将近十年,还是因为大多时候都不争,杜士仪便意味深长地说道,“从前陛下不喜宰相擅权,可如今,陛下却希望宰相不要动辄用繁杂的政务去搅扰他。只要能够把政务人事都收拾得井井有条,那就足够了。李相国此前告病多日,陛下赐药两回,却分毫不提罢相,这就很明显了。”
王昌龄路上对杜士仪提起他此次进京所见所闻时,杜士仪只是沉默不语,此刻听到这话,他不禁骇然问道:“大帅的意思是……”
“各位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也许李林甫在相位的时间,远比各位想象的要长得多。”
把李林甫完全拉下马是否有可能,是否有好处,这是杜士仪从转任朔方之后,就开始思考的问题。而他此次回长安,开始思考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如果他从现在就想方设法地遏制安禄山,那么是否能起到效果,是否能够对自己有好处。从这种角度来看,他很明白,自己是在官场这个大染缸中浸淫太久,变得越来越市侩了。可是,面对李隆基这么一个好大喜功而又冷酷无情的天子,他不得不用市侩的角度去计算得失!
他不是理想主义者,损人不利己,又或者损己而利人的事情,他是决不会去做的!更何况他如今已经不是一个人,他有妻儿、知己和师友,还有众多因为相信他,或奋斗在塞外草原,或奔走于两京之间的人。
没有李林甫,兴许就不会有安禄山的崛起和不可一世;没有安禄山,兴许就不会有安史之乱。可是,即便没有这些,他仍然可以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如今的大唐盛世之下,贪腐横行,盗贼不断,黎民逃散……早已处处隐忧,千疮百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