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宇文融死后,即便有裴耀卿这样的能人打理,李隆基仍旧感到钱用起来不那么爽快,换言之,裴耀卿能省钱,但赚钱却不太热衷!故而,当初接替其父知太府出纳的杨慎矜因丁忧去职时,李隆基差点就起了下旨夺情的念头!因为杨慎矜能在看似不加赋贡的情况下,让太府监中库存更充盈!
即便如此,绢帛锦缎这些精美的纺织品,仍然是突厥乃至于附庸其下的回纥葛逻禄拔悉密诸部贵族需要的东西,而因为之前骨颉利的那一仗,五十匹绢交易一匹马的价格自然有了少许的松动。再加上杜士仪派高适和来瑱前往西受降城严加检查,一来二去,以劣充好的行为也少了许多。
须臾两个月一晃而过,朔方诸州一片宁静祥和,尤其是在回纥派人送来了骨颉利的首级,杜士仪派人转呈东都之后,大唐和突厥全都是止戈息兵,一边农耕一边放牧,倒也相安无事。这一天他照旧在灵武堂中斟酌着一份建言时,就只听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紧跟着传来的,却不是吴天启那熟悉的声音,而是另一个小心翼翼的嗓音。
“阿爷……能进来吗?”
第859章 何为人上人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个进来的少年,杜士仪都熟悉得很。因为王容的坚持,他整整两个月没见过自己的长子,如今乍然相见,就只见杜广元的脸上不复从前的白净细腻,肤色微黑,人看上去仿佛瘦了些,可精神却很好。段秀实一如既往的沉稳而恭敬,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坚毅。至于来玚,因为昔日上头有病弱的长兄,自己又是母亲老来得子,故而一直都有些娇宠,和叶天旻相处更是常常露出了骄态,可现在,那种傲气却磨得差不多了。
打量着这样三个人,杜士仪不知不觉便笑了起来。他微微颔首答了三人行礼,这才饶有兴致地问道:“秀实是好心,自愿去陪着你们受一番磨练。广元,来玚,你们两个经历了这两个月,可有什么感受?”
杜广元和来玚一个有严母,一个有严父,全都知道就算偷偷跑回去,也必定只会挨上一顿家法,再加上段秀实哪是单单来陪伴的,实则还会监督他们,一来二去都只能认命。两个月下来,从种地、喂马、养鸡、劈柴、打水……种种粗活全都学了个遍,手掌上一个个水泡起来之后又褪下,褪下之后又重新起来,最后变成了茧子,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平民人家的生活。而且那老军家也有两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舞枪弄棒也有了对手。
这种和事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完全不同的生活,在最初的痛苦之后,也就变得和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杜广元一边说,一边想起了这些,最初有些没条理的话语渐渐就流畅了起来。他说到自己在出门帮老军卖菜的时候,为了一文钱也要和人死命纠缠;在打水的时候,从最初一桶水也要别人帮忙,到如今能够毫不费力地灌满水缸……说到最后,他不知不觉就有些眼睛红了。
“阿爷,阿赤和阿峰都说,他们的祖父因为受伤不能再继续从军,日子最艰难的时候,连粟米饭都常常吃不上,需要靠邻舍接济,即便他们的祖父还曾经在战场上立过战功,可抚恤只有区区几贯钱,根本连一年都难以维持。亏我还总是想着军功,觉得阿爷打仗太少了,却不知道能够凭借军功得到富贵荣华的将卒少之又少。阿爷,之前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瞧不起两位堂兄,我说话的时候不该总是高人一等,而且还偷拿了他们的东西……”
杜广元不知不觉低下了头,声音亦是变得极低。见他这幅光景,一旁的来玚就更加无地自容了。身为节度使的长公子,将来会世袭杜士仪泾阳侯的爵位,而且如今就已经荫七品官,将来不说出将入相,至少是稳稳当当的,而且杜广元这才九岁,待人接物欠缺也无可厚非。可是他呢?他都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在杜士仪面前提过他指摘叶天旻的那些蠢话,此刻跟在杜广元之后说话时,更是不禁讷讷。
“大帅,之前都是我无知,我知错了。叶天旻,我若有过失得罪之处,还请你大人大量,宽宥我从前的无知。”
叶天旻对于来玚一消失就是两个月,也不是没有纳罕,可探问过一次杜士仪笑而不语,他就不好多问了。刚刚听杜广元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意识到这两个官宦子弟被丢到什么艰苦的地方一磨练就是两个月,他不禁暗自咂舌不已。于是,听到来玚对自己道歉,他竟是有些措手不及,许久方才反应了过来。
此刻他既是回过了神,便退后了几步,突然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
“杜大帅,从前我和来玚之间,并不都是他的过失,有时候也是我存心气他,都是我气量狭窄,不明是非。在大帅身边侍从半年,我眼见大帅自夕达旦操劳军政,文武议事从不忘民计民生,这才知道父亲当年自以为是文采斐然的高士,纵情声色,其实不过自鸣得意而已。我没有什么才能,又只是罪人之子,却容大帅收留这么久,实在是无以为报,还请大帅让我回去吧。我有力气,能够自己干活,我会养活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