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一个从者领他到了自己的位置,康庭兰再一看,上首是李佺和郭子仪,下首是仆固怀恩,不禁镇定了一下心神方才安坐了下来。待见杜士仪在主位上坐定,一时文武尽皆凛然,他也不禁提起精神预备聆听机宜。可谁曾想,杜士仪的第一个话题就是自己。
“之前我让子严对拙荆说,盼星星,盼月亮,这才算是把人给盼来了,其实此言对康将军来说,也是同样的。我连月以来上书已非第一次,奈何朝中宰辅最初都不肯通融,陛下亦有疑虑,若非此次狼山大捷,恐怕还未必能把你调来。”杜士仪见康庭兰满脸的不可置信,他便直言不讳地说道,“康将军应该知道,你离京之前,陛下已经下诏赦免了昔日兰池州等六胡州中,随同康待宾等人起兵叛乱的胡户。”
尽管是同姓,但实则康国出来的人,十有八九都会以国为姓,按照大唐的习俗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但不同的是,各国王族,都会在原有的名字上再加上昭武二字。此昭武乃是突厥语音译,若是用大食语来说,便是温。代表的既是此人享有首领的尊号,也是王族的姓氏。所谓的昭武九姓,也因此而来。康庭兰很清楚,自己和远在西域的康国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祖上曾经附庸过突厥人,在默啜年间降唐,而他已经从骨子里就是一个唐人了。
于是,他便点头应道:“我是听说此事。陛下宽宏大量,又有杜大帅上书请求赦免,兼且胡户不服水土,河洛江淮虽则富庶,可地少人多,他们身为外人,在其间与本地人相处不好,时常有些纷争,如若长居内地,未必不会生乱。”
“你此虑正是,所以我明知道这些胡户常常会脑生反骨,但朔方抵御北狄,却也离不开他们。”杜士仪冲着康庭兰微微颔首,随即说道,“而此次我名为响应诸胡酋所请,上疏请赦免这些人,但那些提请此事的族酋未必就是怀有善意。而康将军既是出自昭武九国之首的康国,如今又在朝为高官,此次出为朔方大将,对于这些人来说,可谓是天然的亲和。我知道,你从骨子里来说已经是和我等唐人无异,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一再力请调你来。”
他一无赫赫之功,二无出众背景,在众多十六卫军官之中素来默默无闻,原来是因为这个方才被调到朔方来的!
康庭兰在恍然大悟的同时,却反而舒了一口气。至少是因为有用而被调来,年纪已经很不小的他自然没有任何不高兴。他当即站起身来,长揖行礼道:“大帅如有吩咐,请即刻示下,康庭兰无不遵从。”
来圣严在接到杜士仪的手势示意之后,立刻从旁边拿起了好几卷东西,上前亲自送到了康庭兰面前:“康将军,这是从前朔方六胡州所居胡户的资料,请你先过目一下。另外,还有大帅从江淮和河洛调来的各种案卷。后头这些东西,若不是大帅神通广大,只怕是根本难以入手。至于如今这些当年未曾附逆故而留居故地的胡酋,这些天子仪和怀恩都没少打交道,来瑱也可以帮你。从河洛江淮来迁的胡户,应该会在数月之内陆续迁来一部分,但全数迁来,至少要晚上半年甚至一年了。幸好跨度长,你也能多有些预备……”
等到来圣严详详细细解释了好一番话,张兴则是接口说道:“康将军,你此次前来,就任右厢兵马使,所领兵马便先以蕃兵为主。子仪和怀恩会从如今操练的胡兵所部之中,抽调相应兵马充入你麾下,此外则是从经略军中调人,但后者不会很多……”
一个个文武均从自己负责的方面给康庭兰解说接下来的种种事宜,康庭兰聚精会神倾听,不时还多问上一两句。等到高适笑吟吟地将一卷东西递了过来的时候,他数了数面前已经堆积了十几卷各式各样的卷宗,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怪不得我初来乍到,大帅就说事不宜迟。这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你也别被这些东西给吓着,都是浅白直言,没那么文绉绉,为此我还特意提醒过他们,拣要紧的写,别卖弄文笔。”李佺之前任金吾将军,虽然和康庭兰并不熟稔,可同样出自十六卫系统,康庭兰又比他小几岁,自然而然便有几分亲近,“总之,你不用背什么包袱,有难处就直说。”
自从当年康待宾何黑奴等昭武九姓族民叛乱以来,王晙率兵平乱,对外公布的数字是大破叛军时,杀三万五千骑。其中纵使有夸大,但那时候河曲昭武胡户几乎经历了一次血洗却是事实。而后,如康植等从军有功的胡人,也多数论功行赏后被调入两京。可以说,朔方军将之中,再没有出自九姓之人,所以,杜士仪大老远把康庭兰调过来,自然是安抚河曲之地的昭武九姓。
当灵武堂中这场会议暂告一段落之后,他方才匆匆赶回了后院正寝,才到门口就听到王容仿佛是在嘱咐孩子。
“广元,你阿爷幼年失却双亲,和你姑姑相依为命,于是方才有如今的成就。你阿娘我也同样是幼年困窘,衣食无着。可你落地就是养尊处优,虽是读书习武,可终究没吃过多少大苦头。我打算对你阿爷说,把你送去民家一段时日,让你体会体会何谓民间疾苦。”
“阿娘……”杜广元小脸上满是惊愕,好一会儿方才挠挠头道,“那我能回来见见弟弟妹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