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早知道杜士仪的决定,至于经略军副将谢智的急报,只是一个契机。他立时将这些卷宗检视集中了起来,当众放入了从者搬来的一个火盆中,随即打起了火石。眼见得跳动的火苗吞噬了其中的东西,他方才一言不发退回了杜士仪身侧,耳朵却听着外间那不绝于耳的刑杖着肉声以及痛苦的呜咽声。他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暗叹了一声咎由自取。可对于杜士仪焚毁证物的举动,他却不免有些担忧。
杜士仪本就在朝中招人忌,若是此举再被人逮住说三道四,君王再心念一转,恐怕说不好下场如何!
“如果有人担心没烧干净,抑或是哪里还留着一两份,我只想说一句。知道自己从前做过那些或可笑,或卑劣,或荒唐的事情,今后也能够有个警醒!诸位趁早给我记住一句话,无论挟恩还是挟过,妄图辖制于人的,从来就没有好下场,节堂前那些狗鼠辈就是榜样!”
当杜士仪留了曹相东等几员大将,其他偏裨将校心情复杂退出节堂之际,就只见外间刑凳上已经有人被拖了出去,分明已然毙命。还有奄奄一息的人在血迹斑斑的刑杖下苦苦挣扎。尽管军中动用军法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有看过,可这等不计数目只是要把人打死的杖杀却着实罕见,更何况是一次六人!
这一刻,往日不少人挂在嘴边的小杜二字,竟是犹如噎在喉咙口一般哽得难受。
关键时刻,杜士仪真敢下手!
第848章 请缨上阵
偌大的节堂中须臾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尽管杜士仪已经不再提刚刚的事情,可外间刑杖之下还有人没死,那些动静顺着敞开的大门传入节堂之中,自然而然给某些人造成了巨大压力。可杜士仪却仿佛不知道似的,示意众将到节堂左上角的沙盘前站定,根据谢智刚刚传来的战报,就此在沙盘上做出了种种标记。
自从他在陇右让人制作了这东西之后,还把匠人送给了河西节度使牛仙客,牛仙客从善如流地制作了一方河西沙盘,旋即又推荐给了李祎。所以,这样的沙盘因为方便直观,竟已经在大唐各大方镇流行了起来。但可以说,朔方这一具沙盘囊括最大,因为其不但包括了关内道的诸多州县,还有突厥和铁勒诸部的属地,山川河流沙漠皆在其中,让人一目了然。
而此时此刻,跟在杜士仪身后的除却郭子仪,还有仆固怀恩。仆固怀恩新到朔方,本是个无名之辈,但因为今天的事情已经彻底出了名,谁都知道他是世袭金微都督长子,刚刚应父命从军,显然,杜士仪对其赏识有加,否则也不会连查抄那几个刺头家中的事情也都交给了他。
即便如此,曹相东只是在最初打量了此人一眼,就毫不关注地收回了目光,聚精会神只论战事。这一次的较量既然他已经输了,若是谢智那儿再出什么纰漏,他这个经略军正将也就当到了头!
“突厥左杀骨颉利此次出兵号称三万人,可水分很大,据我估计,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五千,甚至可能只有一万之众。因为如今的登利可汗受挟于左杀右杀这两位叔父,而附庸突厥的葛逻禄回纥拔悉密诸部亦是实力非同小可,故而左杀这次生事,一则试探,二则立威,规模不可能太小,但也不可能太大。据谢智军报,这次其兵锋所指乃是丰州九原,也就是说,大河北岸的西受降城首当其冲。谢智如今所在之处,是这里。”
曹相东用长长的细木棍,在中受降城西南将近两三百里处点了一点,这才面色凝重地说道:“虽则是早些天谢智便领军进发,但时间仓促,只赶到了此处,这附近是一片荒漠,故而行进速度极可能还要进一步降低。西受降城驻扎兵马尽皆朔方精锐,守将亦是老成持重,可仍需提防敌军使诈。所以,大帅既然问计,我不得不说,东受降城振武军,以及中受降城,各抽调两千人会合,待突厥兵锋受挫后,伺机击敌后背,届时敌军自会溃散。”
他这一番话说完,立时有一裨将紧跟着说道:“曹将军所言极是,这一仗若是突厥败北,只需朝中行文质问登利可汗,届时突厥必定会自乱阵脚,原本的争权变成火并,就再也不足为惧了!”
如今的突厥远不如当年默啜可汗以及毗伽可汗在位时那样,让大唐边军警惕惧怕,故而这样的看法众多人都觉得入情入理。杜士仪自也知道只消让突厥人吃了大亏回去,日后朔方就能保几年太平,可他仍然敏锐地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要知道,在毗伽可汗在位中后期,基本上和大唐交兵就已经很少了,打的也多数是契丹和奚人,抑或是拔曳固这些一度投靠附庸大唐的部族。至于突厥牙帐刻意对某些降户放出各种各样的信号,诱惑他们叛唐投奔突厥,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就连从前云州那一仗,也只是几个突厥小部落贪得无厌所致。而现如今突厥光景已经大不如前,那位和兄弟分领了将近突厥一半军权的左杀又怎敢如此狂妄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