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刻,其他军士方才明白,秦大疤缘何竟会一嗓子叫出自己有大用场这样的话来。如果说先头他们还担心暴露那张犹如双刃剑似的底牌,那现在面对生死危机,他们全都豁出去了。一时间,一个个人全都嚷嚷着自己能够戴罪立功,而且必有大用的话来。
倘若说单单一个秦大疤,杜士仪还要权衡权衡,那么其他五个人也全都这么说,他不由得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不是孟尝君,不需要什么鸡鸣狗盗之辈,但如今他既然是朔方节度使,那么有些事就一定要问个清楚。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说道:“虎牙,先将此人押来东面廊房,我要亲自问他。”
杜士仪此次又是单身上任,后院依旧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大多数屋子都是空的,这正寝前头的东西廊房亦然。此时此刻,当秦大疤踉踉跄跄被押进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快速扫了一眼四周,见桌椅陈设虽然都一尘不染,显见有人打扫,可根本没有什么陈设,他就知道,这位新任朔方节度使的夫人尚未抵达灵州,而且身边也并无嬖宠的传闻是真的。尽管这让他少了某种保命的手段,可也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希望。
这世上洁身自好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真的清高古板,比如宋璟那种孤臣;一种是为了求名,为了仕途更加顺达。杜士仪这么年轻,怎么也不可能达到宋璟那般境界,那肯定是后者,其飞黄腾达的仕途之路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拐弯抹角,说吧!”
听到杜士仪这句冷淡的话,秦大疤吞了一口唾沫,整理了一下头绪后,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帅,我是灵州本地人,父祖三代都在军中,我从军也已经二十年了。虽说我弓马寻常,武艺稀松,但因为性子活络,上上下下人面很广,所以一来二去,常常被某些军官,甚至于更上一层的将军们差遣了去做一些不方便的事情,比如今天这样的事。所以,这朔方军中的阴私,我着实知道不少。”
杜士仪事先想过秦大疤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攀咬出什么来,可着实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说辞!深感震惊的他面上丝毫不露,右手却不自觉地抓住了凭几,好一会儿方才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哦,所谓的阴私,你不妨随便说两桩出来?”
“比如说,经略军副将谢智,引以为豪的一次大胜,其实是冒功。他那次说是斩首二百余,其实是边民凑数,他根本就是欺君罔上!”
即便平日里他看到谢智连气都不敢吭一声,可这时候秦大疤为了活命,早就顾不上诋毁对方的后果了。果然,他看到杜士仪眉头一挑,很感兴趣。于是,他又讨好地说了曹相东等几员朔方经略军中大将的阴私,照旧是真真假假。他还生怕不够数,接下来便开始分说那些小军官的种种阴私,这一次就详尽多了,甚至连哪个偏裨和人通奸,哪家媳妇偷人都说得清清楚楚。末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话。
“有些事情时日长久,我都记不得了,但我都记录了下来。大帅倘若能够饶我一条命,我愿意将这二十年来积攒的秘密全都献上,助大帅将这朔方经略军上下掌握得严严实实!”
看着这个满脸都是扭曲讨好笑容的家伙,杜士仪只觉得厌憎至极。然而,他只是眯了眯眼睛,吩咐虎牙将其押下去,再换了其他人来。可是,等到第二个人押上来之后,说出了几乎和秦大疤同样的话,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叫了别人将此人押走,他勾手示意虎牙近前来,在其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大帅……”虎牙闻言吃了一惊,见杜士仪脸色坚决,他方才躬身应道,“我知道了!”
“记住,务必快、准、狠。而且,如果找不到,不论是威吓,利诱还是其他,总之不拘什么手段,一定要在节堂聚将之前给我结束。”
“是,我这就去见仆固怀恩!”
剩下来的四个人,杜士仪问归问,心思却早已不在他们身上。听着那如出一辙的阿谀奉承,听着那些拍胸脯打包票的承诺,早已不耐烦的他暗想本以为只是刺头,却没料到是如此的毒瘤!尽管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出了曹相东谢智等人的罪过,可他如果凭着这等卑鄙无耻之徒的出首清洗朔方经略军,岂不是很有可能沦为一个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