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封常清几乎一晚上都没能好好合眼,然而,其余人就不像他了,呼呼大睡一夜好梦的不在少数。
杜士仪一大清早睡足了起来,拿耳朵贴着妻子的肚皮,总算听到了一次胎动之后,这才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去了前头。出镇陇右将近两年,他如今已经不再是最初由天子下旨任此职时,带着几分权宜之计的味道,已经完完全全站稳了脚跟,而且,兼知支度营田仓廪甲仗等等留后事,就意味着他这个陇右节度副使完完全全挑的就是节度使的担子,只是把虚名让给了那位荣王。
昨日王忠嗣归来,给他带来了苗延嗣的信。王忠嗣不知道苗延嗣和他之间那微妙的关系,只以为苗延嗣真的无法控制军旅,因此他授意王忠嗣协理镇西军时,挑拣几个合用的将校举荐给苗延嗣,但不必太过,理由是如若苗延嗣反而将举荐的人才束之高阁不用,那就适得其反了,王忠嗣想都不想就照做了。现如今镇西军中看似已经完全安定了下来,可苗延嗣也好,他也好,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升堂见文武,处置完寥寥几桩紧急要务,杜士仪却独独留下了郭建,把他带到了镇羌斋。等郭建甫一落座,他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日忠嗣从河州回来,言说镇西军正将莫文江,以年老体衰为名请致仕,他也已经六十八岁了,我本拟代奏于上,请以忠嗣为镇西军正将,正好河州苗使君也已经与其熟悉了。谁知道昨日忠嗣将苗使君亲笔信带了回来,苗使君却在信上点了你。”
王忠嗣不在,郭建无时不刻都在试图压过王忠嗣一筹。即便王忠嗣出身也好,在天子身边的资历也好,哪怕在河陇的战功,都比年纪要大一截的他更强,可是,之前王忠嗣终究是被贬,若不能趁着如今边疆无战事的机会将其压下去,那么,他实在担心接下来的军中格局——就只王忠嗣来到鄯州这短短一年半时间里,军中多少将卒都归心于此人?因此,此刻闻言的他登时又惊又怒,就差没立刻骂出声来。
要不是苗延嗣,凭借从前的军功,河州刺史之职他是很有可能拿下的,如今苗延嗣横刀夺爱也就罢了,还要他屈居其下效力,简直是痴心妄想!
杜士仪自然知道郭建的想法,然而,他却不动声色,随手将那封苗延嗣的亲笔信递了过去。见郭建强忍把东西撕得粉碎的念头,接过来展开一看,继而脸色变得阴沉无比,他就知道,从前开始就专门擅长出阴招的苗延嗣,算是掐准了郭建的死穴,养子不教父之过,真真半点不假。果然,在几乎捏烂了那张纸的同时,郭建也终于抬起了头来。
“大帅,苗使君这封信……”
“我看过了。不过,我自然信得过你御下之道,教子之方。”
尽管杜士仪这么说,也就意味着会和下死力去保安思顺和姚峰一样,不理会苗延嗣参劾自己儿子掠人为奴的罪名,来保下自己,可郭建一想到郭家之前那郭知礼和郭英乂叔侄,他就不敢去挑战天子对于河陇郭氏的忍耐力。他一面暗自下定决心,回头就好好教训自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一面却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苗使君一再说非我不可,那我也只能勉力前往镇西军一试。只是,我一人只身上任未免势单力薄,大帅可否准我调几人同行?”
“你想要征调的帮手,自然可以带过去。”杜士仪通情达理地答应了这个请求,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你起自临洮军,总不能丢下这根本之地,可别把人一个个都给我抽调走了。”
杜士仪这两句话打消了郭建心中的所有疑虑,既然杜士仪都授意他留下亲信在临洮军,他倒是可以放心一些。他打定主意到河州之后,要给苗延嗣一点颜色看看,拜谢过之后就立刻匆匆离开了镇羌斋。而等到他一走,屏风后头的张兴就闪了出来,却是问道:“大帅是不是也太依着苗使君了?”
苗延嗣与杜士仪的微妙关联,整个陇右十二州,知道的人绝对不超过一巴掌之数,张兴也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云州那两三年,故而一无所知。然而,不论是因为王容的提醒,还是因为云州那一场旁人尚未察觉的大计划,杜士仪都决定,将张兴更进一步拉进自己的圈子。
“奇骏可知道,如今的河州苗使君也好,曾经的那位河州苗使君也好,全都出自上党苗氏?”
张兴对于名门著姓那些源远流长的家谱,就远不如杜士仪了若指掌了。不过苗延嗣乃是苗晋卿的族叔,他倒是听说过,当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