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贾世增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自己的县廨出的事,他不得不面带苦色答应了下来。眼睁睁看着杜士仪所带的牙兵将所有书吏驱赶进了县廨,然后一个个单独关押,如同吃了黄连的他还不得不跟着奔前走后,到最后来到书斋看到占据了自己那主位的杜士仪时,他甚至不知道开口说什么是好。
“贾明公啊贾明公,你让我说你什么是好!”
尽管杜士仪用的称呼仿佛听着像是敬称,但贾世增根本不敢当真,此刻低着头心乱如麻。族兄贾师顺当年固然官至陇右节度,看似风光已极,可因为仅仅是守瓜州有功而骤迁,再加上一贯身体又不好,竟是在那之后短短两三年就去世了。他虽因为族兄的缘故而得天子青眼,又派到河陇任职,可贾师顺在瓜州兴许还有些人脉基础,在这鄯州就完全谈不上了,他到任后一直步履维艰。只看这鄯城县廨的胥吏,竟然敢把他这县令当猴耍,就足可见他根本没什么威望。
要不是贾世增的年纪比自己大十几岁,而且,他正在筹划着把崔俭玄弄过来顶人的位子,否则,此时此刻杜士仪恨不得劈头盖脸痛斥这糊涂家伙一顿。见贾世增只不吭声,他便轻轻叩击着身旁的扶手,淡淡地问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今天这件事,我要听你的解释。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贾世增心中委屈,但让他为那个赵三背黑锅,他是决计不愿意的。刚刚进来之前,他已经理清了思路,这会儿就索性实话实说道:“大帅,此事确实是我失察,然则我虽为鄯城令,可在这鄯城却是孤掌难鸣!我名为一县之主,可没有这些胥吏,我是什么都做不成啊!租庸调和户税地税,该交多少该如何征收,他们知道成例,断案判例如何,他们也比我清楚,甚至连河源军中那些将卒,也是他们更会打交道。只要他们不乐意,我就是聋子瞎子!那赵三是什么人?他不过是鄯城一无业游民,因为略识几个字便混入县廨为吏,十几年来借着军中有人扶持,把持政务挟制上官,简直是无恶不作!”
越是往下说,贾世增就越是觉得自己这个鄯城令异常窝囊,一时竟忍不住把族兄贾师顺当年的境遇也给捎带上了:“别说是我,就连当年我那族兄节度陇右的时候,也一度被人挟制得动弹不得。什么鄯州都督,陇右节度,都是说得好听的,族兄虽则一向身体不好,年岁也并不小了,可倘若不是在陇右节度任上被人处处挤兑,一事无成,后来被调入朝中为左领军将军,又怎会郁郁而终?河湟之人最是排外,什么多豪俊之士,我看是多自以为是之辈!”
这好几年郁积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都倒了出来,贾世增顿时觉得胸口的憋闷少了几分。可是,他本以为会得到杜士仪的共鸣,却不想对方竟是摇了摇头。
“河湟直面吐蕃,军民多久经战阵,因而对于一无所知调任过来的外官,总难免心存轻视,这话你没有说错,但你可曾经真正用过心?就比如这鄯城县廨上下属吏,你知道谁人最擅长何事,可曾用心试过在其中访求是否有信得过的人?而且,令兄既然曾经一度节度陇右,就不曾给你推荐过帮手?倘若令兄在你到任之前,也对你说,这河湟之地的人无一人可以信任,你就不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么,当我今天什么都没问过,什么都没说过!”
眼见得贾世增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杜士仪也懒得在此多呆,站起身来径直出了门。等到外头和张兴鲜于仲通会合,得知颜真卿恩威并济,从其他属吏那儿打开了口子,如今已经去各处捕拿与此次案子有涉的犯人了,他不禁哂然一笑道:“忠嗣说吐蕃那儿风平浪静,不像是为此兴兵大战的样子,我还以为尚青总算是说了实话,此次鄯城之行不过是巡视,没想到竟然捅出了如此一桩触目惊心的案子。”
“假造军情瞒骗百姓套取田地,实在是骇人听闻。只不过,却也不是没有疑点的。”鲜于仲通谨慎地指出这一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比如说,百姓如若发现被骗后,回鄯城找他们算账理论,那么事情难道不会闹大?除非……”
“除非有人知道郭知礼的如意算盘,进而想要浑水摸鱼。”张兴也插了一句,见杜士仪不置可否,他倒是有些摸不清楚这位恩主的态度了,“大帅是觉得不必节外生枝?”
“不,此辈较之郭知礼,甚至更加可恶。让清臣查问明白之后,我会立时三刻给鄯城百姓一个交待!”
当天下午日落之前,颜真卿就在县廨大院中审理了此案。尽管如今留在鄯城之内的民户数量已经大不如此前,可因为所涉之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因而赶到县廨门外旁听的百姓仍然数以百计。当得知人称赵三郎的赵庆久为了谋夺他人田地,谎报军情,假称上命,编造出了那一重重谎言,外头的百姓顿时愤怒了。其中,刚巧有已经卖了田地却还没走的人捶胸顿足,当即成了新的证人。至于现场捅出来此人的其他累累恶行,更是不计其数,场面几乎一度失控。
尽管颜真卿早已预计到了这样的局面,旋即加以弹压,可那喧嚣声仍然几乎把鄯城县廨给掀翻了。尤其是县廨中的另外好几个胥吏全都被揭出来和赵庆久狼狈为奸之后,外间更是一时喧然大哗。就在这时候,围观百姓突然听到了一声骤然暴喝。
“此等谎报军情假称上命,却为谋夺民财的狗鼠辈,着实该杀!”
第774章 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