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从下都督府降格为州的事,我已经亲自具折禀奏,陛下最终允准了。当然,考虑到云州的特殊位置以及地位,就算降格,也是上州,而不是按照人口归为下州。”
自己这个中书舍人是天子钦点的,上任之后萧嵩这个顶头上司中书令虽则也利用他作为马前卒和裴光庭死磕,但总的来说,对他也算是多有照拂,此次云州的事情能够最终办成,杜士仪不得不领这份情。因此,他连忙拱手谢过,而萧嵩得意地一笑之后,又把另外一卷东西推到了他面前。
“这是裴光庭拜相这些年来,在三省六部任用的私人,你和长宽商议一下,一个月之内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部给我扫地出门,一个不留!”萧嵩露出了他在战场上对付敌人那般狠辣的表情,做了一个赶尽杀绝的手势后,便嘿然笑道,“裴光庭先是打算和我硬碰硬,一命呜呼的时候却又想到推卸责任,哪有这么好的事!我吃了他这么久的亏,这次要不能一下子找回来,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送给我的这次大好机会?”
所谓官僚,真正的正人君子凤毛麟角,与其说萧嵩这是睚眦必报,不若说是为了立威,从而独秉朝中大权。所以,杜士仪原本打算规劝的语句只是在嘴里打了个转就吞了回去。等出去的时候,他不禁在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在此次裴光庭和萧嵩的死磕中得了不为人知的好处,而无论是裴宁调任吏部郎中,还是王翰很快将得以顺利升任云州刺史,抑或是今天朝会上,韩休奏请以韦礼为侍御史,他的收获都很不小。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抽身而退了?
要是继续留在朝中与人勾心斗角,他恐怕就真的要早生华发了!
故而当他来到丰安坊的裴宽宅时,心里已经不知不觉转了无数计较。此刻已是傍晚,但因为裴宽刚刚从御史中丞转迁兵部侍郎,因此尚未归来,杜士仪在门上打探得知,裴宁已经回来之后,自然就先去见裴宁了。两人既是僚友,又是同门师兄弟,因此见面之后他也不寒暄,直截了当把今天萧嵩交托给自己的使命给原原本本兜了出来。下一刻,他就只见自己这位三师兄的容色一时冷峻得犹如万古寒冰。
“裴相国就算有千万不是,他提拔起来的人,也并非人人有罪。萧相国难道就不知道好好甄别甄别,择其善者自用,然后善加安抚,如是可让人归心吗?仅仅是这样排除异己,他就不怕别人觉得他手段酷烈?”
“恐怕萧相国的打算还不止如此。”随着这个说话声,裴宽从外头进了书斋,显然是刚刚到家。他转头嘱咐了门外的心腹书童好好看守,又摆手示意杜士仪不用多礼,就在两人之侧盘膝坐了下来,却是低声说道,“我听说,萧相国刚刚召见了太常博士孙琬,说是裴相国用循资格之法,失奖人才劝上进之道,因而定谥的时候,务必要让裴相国大大失一回面子。”
萧嵩竟然会衔恨到如此地步,就算杜士仪此前从萧嵩打算赶尽杀绝裴光庭引为京官的人就已经看了出来,此刻仍然不免为之咂舌。而裴宁更是眉头紧皱地问道:“阿兄身为萧相国重用之腹心,此等事就不打算进言?纵使我一直觉得裴相国不过因循守旧的守成之人,可人死如灯灭,这样作践也实在是太过了!”
“萧相国为人急躁,这些年是我劝了又劝,这才硬生生忍下来的,现如今裴相国已去,他总算没了心腹大患,我哪里还劝得住?”裴宽苦笑连连,继而就看着杜士仪道,“谥号如何,终究那是太常寺的事,可裴相国交托的这另外一件事,方才是真正烫手。裴相国沉静少言,寡于交游,平心而论,他提拔选用的并不都是自己的私人,中眷裴也并没有受益太多,其中多有可用之人。要是不问是非就此贬退,一来于心不忍,二来,我们也于心不安啊!”
听到兄长的这般公允评判,裴宁方才渐渐平顺了心气。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突然开口问道:“既是萧相国如此衔恨裴相国,人死都不肯放过,那吏部侍郎李林甫呢?要知道,李林甫可是裴相国最心腹的人,萧相国既然要拿人撒气,那预备拿李林甫如何?”
这一次,裴宽还没开口,杜士仪就摇头道:“萧相国不会拿李林甫如何的。须知一来他是宗室,又已经是吏部侍郎这等层级的高官,二来,李林甫和宫中惠妃往来甚密,如果萧相国贸贸然动手,有什么风吹草动传到陛下耳边,反而会让他被动。我和李林甫曾经有过一些往来,如果我没猜错,虽说裴相国死了,但李林甫必然已经找到了后路。要知道,他独善其身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说的就是当初宇文融前后两次失去圣心遭贬,李林甫都安然无恙的往事。
裴宽赞同地点了点头:“李林甫的精明能干,在朝中也是有名的,无论当年任国子司业,还是御史中丞,刑部侍郎,吏部侍郎,他都素来兢兢业业,很难挑出错处。这次吏部的差错还是因为君礼更加精明,窥破了胥吏的门道,这才得以在铨选时扳回了局面。”
“我只是侥幸而已。说到底,狐假虎威永远都是屡试不爽的。”说到这里,杜士仪便对裴宽欠了欠身道,“裴兄,此次萧相国既是把这么棘手的事情推给你我,不知道我能否求一个情?这些人我设法一个一个去接触一下,你先给我五天时间。正如裴兄所言,毕竟关乎人的前途,你我于心何安?”
“好。”裴宽几乎想都不想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