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收获了众多的注目礼,已经习惯了这一幕的他自是处之泰然。往日铨试的试题都是吏部侍郎出的,然而这一次萧嵩既然得到了定下主管十铨官员的权力,自不会把铨试出题权也一并抓了过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代为出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士仪。当萧嵩声若洪钟地公布了今日的两道书判题之后,下头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咬牙吸气,也有人嗡嗡嗡窃窃私语,直到一声肃静,考场中方才再次回复了安静。
而就在这时候,萧嵩又声若洪钟地说道:“今次试判,若是书判蓝缕,那便不予选官,立时驳放,全都记清楚了!”
所谓书判蓝缕,就是书判在评等时不但不入等,而且文词不达意,完全不过关。然而,谁都知道,今年的铨试,空缺出来的官职,与等候当官的选人之间,几乎是一比一的比例,再加上自从推行循资格以来,前两年的铨试几乎就是走个过场,区别只在于官缺好坏。只要你不是太挑的,大多数都能如愿以偿。所以,前两年的铨试题一反之前数年的冷僻,简单得不可思议,几乎就没有什么书判蓝缕的家伙。故而,对于今年突然又收严了标准,下头自是一片哗然。
听到四处又传来好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萧嵩便咳嗽了一声,用无比威严的声音沉声说道:“除此之外,以前进士之资守选期满注官者,若不愿试判,则改试竹韵赋一篇,不限韵。”
这是每年都有的,为了甄别进士科以及其他出身的官员,铨试也不是不能通融。但至少要三百五十字到六百字的试赋,比每道两百字的试判更难。所以,这一次倒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只有李林甫不动声色地斜睨了萧嵩一眼,心中生出了难以名状的忧虑。
裴光庭这病直到现在还没有太大的起色,要知道,年纪大的人一病,最怕的就是过冬。倘若裴光庭再这么病下去,他这个吏部侍郎可就完全扛不住萧嵩了。
偌大的考场之中,往日巡阅的只有吏部侍郎,以及麾下令史,今日十名朱紫官员穿行其中,有心向这些大佬显示一下自己的选人自然大有人在。而杜士仪只是随随便便逛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前头自己的位置上。
王翰要争取的是云州刺史,正儿八经的四品以上外官,那是要通过天子制授,而不是铨选,郭荃亦然。至于王泠然和王芳烈,在云州的任期是否届满,只要萧嵩能够成功入主吏部,那就可以在今年把这两员缺补上之后,再为他们重新授官。这些都是不用操心的。而御史台也不在铨选之列,需要上官荐选,或者天子制授,故而韦礼也不在这。至于他现如今要关心的那些人,他连见都没见过,这会儿费那大力气干嘛?
一场铨试自朝会后直到傍晚。尽管萧嵩在一开始摆出了身为中书令的威严,可他自然不会真的窝在这儿,其他人亦然。而在杜士仪最后一个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刚刚踏进这都堂的时候,那个直截了当批评裴光庭的选人,刚刚巡阅时注意到的此人姓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王鉷。就是那个身为李林甫左膀右臂的王鉷!果然,哗众取宠的,未必一定是贤者!
尽管主持十铨的高官只是巡阅了一下尚书省都堂的考场就离开了,但批阅试判之责却还是逃不过的。尽管昨天晚上才在宫中呆了最漫长的一夜,但今天晚上,杜士仪不得不在尚书省都堂和其余人一块挑灯夜战。七百余选人也就是七百余份卷子,平摊到十个人头上就是每人七十多份。可想而知,如果按照往常吏部的三铨机制,尚书侍郎每个人要批阅两百多份,强度之大可想而知,一扫而过根据第一印象给个成绩,至于评判仔细,这是想都不用想的。
至于出典……谁能够在这么短时间批阅这么多卷子的时候,还能想到里头的每一个词句出自何典?
众人当中,杜士仪毕竟年轻,即便前天晚上还熬了整整一夜,但这会儿七十多份卷子,他还是第一个批完。而干完的他轻声对身边侍奉的令史林永墨低低吩咐了一句,后者就立刻悄悄来到了中书令萧嵩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萧相国,杜中书说,他的卷子已经批完了,相国可要他分劳一二?”
年轻就是好啊!
萧嵩在心里羡慕地感慨了一声,手上却立刻做出了实际动作,直接分了二十份卷子过去。至于埋头批卷的其他人,多数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只有同样年富力强的李林甫尚有余暇。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心里顿时如同明镜似的敞亮无比。
看来,萧嵩是真的如同裴光庭待他那般对杜士仪信赖无比,否则,杜士仪资历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差一截,缘何能够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同为裴光庭心腹的裴宽可还不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