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杜士仪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脚下的路虽然铺着青石,但四周围却越来越僻静,刚刚还仿佛就在耳边的乐声,也仿佛越来越远似的,模模糊糊不太分明。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高力士等人竟然已经被撇下了二三十步远,他立时醒悟到,只怕李隆基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杜卿刚刚力辞为寿王讲课,而且还搬出了那样古古怪怪的理由,朕只想问你,若今日求你为师的是太子呢?”
“臣一样诚惶诚恐,不敢奉诏。”杜士仪见李隆基突然一转身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他就坦然说道,“太子也好,寿王也好,都是陛下的骨肉,臣和他们年纪相差没那么大,不若那些集贤殿学士老成沉稳,若是真的熟稔了,兴许不知道何时就会一时忘情,以平常人的心态待之,万一有所疏失,那就大为不妙了。”
“那朕再问你,太子虽册为储君多年,然则心性学问都不堪为君,而寿王年少聪颖,过目能诵,朕若欲行废立,你又想说什么?”
“陛下家务事,臣不敢多言。”杜士仪见李隆基微微色变,他在说出这么一句当年李勣对高宗皇帝所言,从而一锤定音,造就了后世那位君临天下的武后的名言之后,他又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纵观古今,史上诸多明君都曾经更易过太子。景帝易太子,因而有汉武逐匈奴定大汉强音;汉武废太子,因而有昭帝盛年而亡;隋文帝易太子,因而有炀帝两世而亡天下;至于其他没那么有名的君王废立太子的,更是比比皆是。一废一立,有成有败,有得有失,都在陛下一念之间。臣身为外人,多言未必切中陛下心坎,惟愿陛下慎重。”
杜士仪举出汉景帝、汉武帝以及隋文帝这三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帝废太子作为例子,其中有的继任者确实创下了不小的功业,也有的继任者碌碌无为,更有的继任者直接败了江山,也就把自己的想法都给说清楚了。尽管这听上去比正面直谏要委婉得多,可在打发了其他宦官远远去守着,自己稍微走近了一些的高力士听来,他却不禁暗自称赞杜士仪这话说得巧妙。
当今天子如今对太子的疑忌和不喜已经很重了,与其说是因为赵丽妃已死,太子早已没有当年的圣眷,还不如说是因为已经成年的太子随着年岁越大,越容易让人不放心——想想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子看似风光,可身为天子,谁不恐惧被正当风华正茂的太子夺权?而今杜士仪不说太子和寿王谁好谁不好,只是提醒天子,更易太子在将来存在风险,而且加上了慎重两个字,足够李隆基去好好想一想了。
平心而论,武惠妃如今虽然深得圣眷长久不衰,可后宫中的事,实在是保不准将来!
“杜卿所言,比那些一味说太子无差错之辈,果然中肯多了。”李隆基释然地点了点头,继而便欣然相邀道,“罢了,朕今日被你勾起了兴致,一会儿准备上场一奏羯鼓,杜卿以琵琶相和如何?”
“陛下既然有此雅兴,臣敢不奉陪?”
在梨园陪着兴致勃勃李隆基从弹琵琶到探讨乐谱乐理,又得了天子允许去见了公孙大娘,足足耗费了一个多时辰,当杜士仪离开洛阳宫时,已经是申时过后的事情了。出宫门过了天津三桥,他就看到张兴快步迎了上来。意识到对方竟然是在这里一直等候到现在,他就不禁嗔怪道:“出了宫先回去就是了,何必一直在这里虚耗时间?”
“我本来也是打算回去的,可陛下和中书走后,太子……太子殿下让我捎带一句话给中书。”见杜士仪果然没了刚刚那轻松表情,张兴方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殿下说,有人盯上了中书从前教过琵琶的杨氏小娘子,请中书务必小心。”
第703章 玉奴归来
从雅州到东都,路途三千五百里,日行五十里,一路上也需要七十日,而此次杨玄珪因为兄长的去世,带着儿子们赶往了蜀中,从料理丧事到处置田产,足足耗费了大半年的时间。而回程之日,侄女玉奴又病倒了,一拖又是月余,因此路上走得竟是更慢。好在尽管天气越发寒冷,路上也不好走,可姊妹几个总算是都挺了过来。可玉奴那原本丰润的脸庞已经消瘦了好些,殊无血色的肌肤看上去更好似是雪做的一般。
马车上,长姊玉卿看着一路上几乎都没怎么说话的妹妹玉奴,忍不住伸出手去把她揽在怀里,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都已经这么久了,玉奴,别伤心了,要知道,阿爷如果在天上看到你这般形容枯槁的样子,一定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