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杜士仪并不熟悉,回头一看,他登时心中一凛。十五岁的寿王李清他在朔望大朝的时候见过几次,丰神朗秀,仪表堂堂,至于待人接物如何,因为诸王不许交接外臣,所以他并不清楚。此刻他含笑揖礼拜见后叫了一声大王,李清便笑吟吟地说道:“正好遇上杜中书,我实在是运气。千宝阁今日发售新款黄花笺,文人墨客趋之若鹜,我因为得知消息晚了,不曾预订,又不好厚颜和人争抢,不知道杜中书可能割爱一刀?我愿意给付原价!”
自从依托千宝阁开展文化产业之后,杜士仪在这上头赚得盆满钵满,相熟的名流如张旭吴道子贺知章等等,常常都会托他私底下弄些新款文房四宝,他也没有不答应的。此刻李清既然大大方方求了上来,他也就爽快地应允道:“大王既然如此说,等到笺纸送来,我令人给大王送去就是。”
“好好好!”李清一时喜笑颜开,连忙拱手谢过了。他今天得了武惠妃的吩咐,特意打探清楚了杜士仪出宫的时辰后急急忙忙追出来,以索要黄花笺作为由头打开了话头,接下来自然是重头戏,“今年的马球赛上,正好有一支来自吐蕃的球队一举夺魁,阿爷对此虽赞赏,可也不免嗔怒我国无人,明日我和窦十郎姜四郎约好,要在御前和他们打一场马球,谁知道原本约好的人竟然爽约了。窦十郎和姜四郎都说杜中书弓马娴熟,马球打得很不错,不知能否上场与我等并肩为战?”
窦锷和姜度竟然会对人说,我马球打得很不错?要说诗赋琵琶,他确实能称得上精熟,马术则尚可,剑术也差强人意,但若论马球技术,就拍马都及不上那些精通此道的家伙了,换成崔俭玄来还差不多!更不要提在御前献技,那就是真的在献丑了!
杜士仪暗哂李清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待见不远处一个身穿鲜亮锦袍的年轻人悄然朝这边走来,尽管没见过几次,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他仍然认出了对方。于是,他有意稍稍提高了声音,无奈地一摊手道:“大王,窦十和姜四那是给我脸上贴金。我和他们打过几次马球不假,可每次我都是凑数的,他们大概没有告诉过大王,我十次挥杆,能入一次门洞已经属于侥幸,如若正式比赛上场,那只能是给人拖后腿,大王是想让我在御前丢脸么?”
李清为了这次邀约,曾经在窦锷和姜度面前试探过,两人都一口咬定杜士仪的马球技术不错,可此刻杜士仪这么一说,他登时有些愣住了。他生下来便是得天独厚,即便小时候在宁王夫妇身边养大,可那一对养父母对他简直比对亲生子女还要好,等到后来武惠妃除了王皇后,把他接入宫中之后,为了弥补幼时忍痛将他养在宫外的遗憾,对他就更是百依百顺了。所以,他不可避免地聪慧伶俐有余,机敏忍耐不足。
还不等他想好应该再如何切入话题,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十八弟既然找不到人凑数,我这个当兄长的自告奋勇凑个人头如何?”
李清这才慌忙回头,认出是光王,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勉强的表情。尽管光王李洽早已不是早年那个深得宠爱的皇子了,可终究是兄长,他在人后可以不把人放在眼里,人前却不得不表示应有的敬重。他强笑着说道:“八兄善骑射是有名的,你既然愿意,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光王李洽在答应过后,又冲着杜士仪笑眯眯地说道:“杜中书,马球不过是玩戏,输赢也没什么重要的。按照规矩,一队五人,既然窦十姜四都要下场,十八弟又盛情相邀,你何必推辞?十八弟,剩下一个人是谁?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把我和杜中书一块算上岂不美哉?”
尽管不明白素来是太子党的光王为何帮着自己挤兑杜士仪答应,可李清却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连忙笑道:“好好,便从八兄此言!”
这一贯不对付的兄弟二人竟是全都邀约自己下场,杜士仪微微一挑眉,当即苦笑着一摊手道:“如果只是御苑游戏,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还请二位大王许我带人替补,免得届时让吐蕃人扬威。”
无论李清还是李洽,全都是只要杜士仪答应就万事大吉,当即齐齐应允。等到目送着杜士仪到前头和随从们会合,面和心不合的兄弟两人方才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全都冷了下来。李清毕竟年少好几岁,没好气地轻哼一声道:“八兄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闲了好些日子,找个机会松松筋骨而已。”光王李洽嘿然一笑,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便开口说道,“时候不早,我先回自己家去了,免得到时候被人指摘言行不谨,十八弟,告辞。”
即便暗自恼怒,但李清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李洽翻脸,只能眼看着对方扬长而去。想想好好的事情却半途生变,他恼火地捏紧了拳头,虚空砸了一下,这才对着左右吩咐道:“去宁王宅,我要去探望大伯父和大伯母!”
因为这么一桩意料之外的事,杜士仪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回到私宅门口时仍然在思量不止,险些和门内出来的一人撞了个正着。认出是张兴,他不等对方行礼问候,便拉了人往里走道:“奇骏,有件事我得先吩咐你一声。”
张兴本是打算出门去永丰里崔家藏书楼,被杜士仪不由分说扯回去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奇怪。等到听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登时瞠目结舌,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不可思议地说道:“我?届时让我登场替换杜中书去打那场马球?可我又不曾通籍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