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奚人,不是契丹人,可是,奚人五部之中,附庸大唐的已经有度稽部等三部,而跟着可突于反叛的却有世袭奚族王位的阿会氏以及处和部。按照杜士仪的话来说,倘若他以奚人的名义归降,不会得到什么好待遇。可如果他拉上一群契丹人,用契丹人的名义归降,那么,在弃暗投明的作用下,信安王李祎也好,当今天子也好,都一定会对他优待备至。横竖契丹和奚族语出同源,外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可这几个月以来,他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既然对中原人中最尊贵的皇帝撒了谎,那么,这个谎他就得继续撒下去,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他是奚族曾经奇钦部的第一勇士白狼!好在杜士仪早就许诺,奇钦部逃出来的那些人,已经全都在云州就地安置了,而对他那张脸所动的小花招,足以让从前对他不太熟悉的人再也认不出他。尽管他在那场鏖战中没能杀了可突于,但他如愿以偿地杀了阿会氏的第一勇士库洛,而那家伙直到脑袋搬家的一刻也没能认出他来!
“阿郎,有人到门上传讯,说是阿郎的友人,请你去温柔坊的一家胡姬酒肆同赏胡旋舞。”
家中仆人多数都是白狼到了东都之后添置的,至于他跟着那位阿史那王女收拢的契丹马贼,大多数已经打散就地编入了幽州军中,只有剩下的十几个最骁勇的跟着他到了东都,而今这些人都成了他的近卫。可是,这些人要说是他的心腹却还早得很,因为没有一个人跟他的时间超过一年!所以,这会儿听到身旁这个近卫用奚语禀报的声音,他不禁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才问道:“是什么友人?”
“说是您在河东道相识的友人。”
尽管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但白狼已经立刻惊觉了。他名义上是契丹反对可突于的贵族子弟,因父祖族人被杀而流亡在外,游过河东河北,之前趁着大唐进攻的时候率兵报仇,可按照他真正的经历,他平生唯一一次到河东也是因为从幽州回东都时经过,并没有什么友人。所谓的友人,必然是杜士仪自己,或者派人来要见他。于是,他问明白了那温柔坊的胡姬酒肆在何处,立刻头也不回地出门上马。
即便到现在为止,白狼对于洛阳那星罗密布的里坊还不太熟悉,可问路却已经驾轻就熟了。两京之内胡商众多,其中多有不太通晓语言的,他至少还能说比较生硬的汉语,所以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出现在温柔坊的那座胡姬酒肆中。
这里显见生意不坏,眼见就要夜禁,酒肆内依旧宾客爆满,当他询问了前来迎候的伙计,是否还有雅座包厢的时候,对方就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
“尊客是否姓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伙计又殷勤地问道,“尊客是否名狼?”
白狼本能后背心一缩,随即强笑点了点头。那伙计立刻笑了,连连点头后便在前头引路。当把他带到了二楼西北角的一间包厢门口时,他毕恭毕敬请了这位异域来客进去,又掩上门后,就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进入包厢的白狼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对自己的人影。这一年多来的变化远远胜过他这活了几十年的经历,尽管自己这个左金吾卫员外将军,说得好听些能有从三品,可员外两个字便说明殊无实权,更何况如今禁军都是捏在有数的几个人手中,他这个挂着将军头衔的蕃将倘若没有天子的任用,那就什么都不是。于是,心中怦怦直跳的他缓缓上前几步,随即单膝跪下行礼道:“白狼拜见使君。”
“我如今已经不是代州长史,所以,你不必再称呼我为使君。”杜士仪回转身来,伸手虚扶道,“不必这么拘礼,想来经过年初一役,你应该知道,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好了,坐下说话吧。”
正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虚言,而且竟然能够让我飞黄腾达,获得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地位,我才这么战战兢兢!
白狼使劲吞咽了一口唾沫,按照杜士仪的吩咐坐了下来,身体不由自主略略前倾,脸色异常郑重。
“你弟弟阿柳现如今很好,虽然神智尚未完全恢复,但生活已经能够自理,也能够记住一些人了。”见白狼先是欣喜若狂,随即就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初你既然以安顿你弟弟并给他治病治伤作为代价,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那么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选择,你若是想就此自由,我可以放你兄弟二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