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毕顿时苦笑了起来。即便是对张兴,他也不好说得太明白,含含糊糊说了一句人在高位难免奔忙,等到张兴自去书斋料理日常事务之后,他才脸色一沉。杜士仪还会少了亲朋好友?即便姜度窦锷都是不管事的,可后者油滑也就罢了,前者却和杜士仪因姜皎之死而成了生死之交;王缙是崔家女婿,和杜士仪沾亲带故;王昌龄这样受过杜士仪指点提携的后进也不在少数。就在昨天,杜士仪还接见过寄籍代州,少年而进士及第的刘长卿。
更不用说,杜士仪是已故宰相源乾曜很看好的晚辈,和已经致仕的广平郡公宋璟亦是忘年交,就连宫中也还有相熟的关系。
可现如今是考验杜士仪终于荣登高层序列后的生存智慧,这些昔日结下的关系网得用在刀刃上,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在这最初的一两个月里,杜士仪需要的是靠自己先打开局面来。而且,最要命的还是竟然有那种拖后腿的算计,那张到现在都还未完全查清楚的字条!
午后的洛阳骄阳似火,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各家宅邸的主人们,官职低的这会儿多半还都在官府中挥汗如雨地忙碌,官职高的年老体弱的,兴许还能额外得到照顾在家中休养,除非是刻意要表现诚意的访客,否则绝不会选在这种时候登门拜访。然而,观德坊中书舍人杜士仪的宅邸前,却有一行风尘仆仆的人在门前停下,第一匹马上的骑手几乎是滚鞍下马冲到了门前,把守卫吓了一跳。
“赤毕大兄,赤毕大兄!”
这连声的叫唤把门内洒扫的仆役都给惊动了。而门上的守卫也随即认出,这脸上又是汗又是灰,看上去疲惫不堪的人,竟然是原本该留在云州的刘墨。闻讯出来的赤毕看到人时更是吓了一跳,疾步上前后一把抓住刘墨的袖子便厉声问道:“怎么,是人在云州的夫人出事了?”
“不是夫人……”刘墨使劲调匀了呼吸,这才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两手一摊道,“是小郎君回来了。”
赤毕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小郎君?你是说满打满算才五岁的小郎君?老天爷,这从云州到洛阳多远的路,夫人怎么放心让小郎君回来?”
刘墨知道这消息必定会让赤毕大惊失色,当即解释道:“郎主走了之后没两天,夫人每每心绪不宁,到最后和固安公主商量过后,便让我和我家娘子带着小郎君先赶回长安来,说是郎主一人寂寞,有小郎君陪着总是好的。这一路,是我家娘子带着小郎君坐在车上,小郎君倒是熬得住,不哭不闹,肯吃肯睡,但毕竟实在辛苦,瘦了好些……”
说话间,车门已经被从者打开,赤毕大步上前,见一个粉妆玉琢的男童枕着一个满脸乏色的少妇大腿上,赫然睡着了,不禁有些惊奇。这时候,白姜便勉强笑了笑道:“眼看快到长安,小郎君一时松了口气,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还好还好。”赤毕小心翼翼上车,轻舒猿臂将杜广元抱了下来,听到小家伙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复又睡了过去,他不禁越发心疼。然而,刘墨的话中虽然有些含含糊糊,可他也不好去质疑王容的决定,只能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一回来,夫人临盆在即,岂不是没几个人照应?”
刘墨立刻答道:“夫人说了,有固安公主和杜娘子在,她什么都不用愁。郎主正在用人之际,我们上京也能让郎主多些臂助。”
话虽如此说,赤毕还是生怕杜广元有什么不好,立刻吩咐去请大夫。可请大夫的人刚刚派出去,他抱着杜广元还未进门,就只听门前的十字街上传来了奔马的声音。两京街头尽皆不许驰马,以防践踏路人,坊中亦然,所以,当看到那一骑人几乎风驰电掣地径直而来,尚来不及勒马停稳便踉跄下了马背,他不禁站住了。等认出那是玉真公主的近身侍婢霍清时,心中咯噔一下的他立刻迎了上去。
“霍娘子……”
“我到洛阳宫前去问过,听说杜中书已经离宫出来了,人可回来了?”从赤毕脸上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复之后,霍清不禁心急如焚。然而下一刻,她就看到了赤毕手中抱着的男童。她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问道,“这孩子是……”
“是小郎君。夫人身在云州,不知道突然是为了什么,令人千里相从,把小郎君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