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两人在御前相对而坐,笔走龙蛇地各自草拟了两道制书,给李隆基过目之后,方才一同告退。张九龄是出了名不假思索出口成章的人,制书骈文自是丝毫不费力;而杜士仪这些年虽则在文坛上不再如从前那样锋芒毕露,但好在手不释卷博闻强记,三天两头记录一些手札自娱,总算这第一日的工作完成得不坏。否则,要是闹出当年萧嵩为中书舍人时,夜晚被召见起草个制书也出洋相的笑话来,他这个三头及第就不用去见人了!
和别人以为的繁忙不同,知制诰只是需要轮流值守备天子召唤,但实则每日需要起草的制书并不多,甚至比那些知制敕的中书舍人还要清闲些——比起中低层庞大的官僚群体,高层的宰辅尚书侍郎将军,这些五品甚至三品以上的官员变动,本来就是极少的。所以,张九龄因为还兼着集贤殿学士副知院事,在中书省门口就和杜士仪暂时揖别,径直进了集贤殿,而杜士仪则是回到了中书省往见萧嵩。
和从前在门下省担任左拾遗,在中书省担任右补阙时截然不同,身为知制诰的中书舍人,他有一间独立的直房,尽管面积不大,可在偌大的中书省中,除了中书令和中书侍郎,右谏议大夫,也只有中书舍人有这样的特权。现如今萧嵩任中书令,中书侍郎空缺,右谏议大夫是名义高于实权的虚职,他以中书舍人知制诰,恰是货真价实的中书舍人第一人。今日一大早朝会之后,两个论年纪可以当他父亲的中书舍人内供奉在揖礼相见时,看他的目光就闪动着莫名的意味。
“君礼,如今长宽去了御史台,我身边就没有一个得力人了。你和长宽素来交好,我可就把你当成左膀右臂了。”
在杜士仪面前,萧嵩一脸的推心置腹。而在他期冀的目光下,就只见杜士仪欣然回了一礼。
“相国军功彪炳,能力卓著,又有识人之明,容人之量,士仪敬服已久,自当竭尽全力。”
听了这短短几句奉承,萧嵩顿时心花怒放。他出身显赫,但在文采上确实只是平平,可打仗也好,用人也好,他确实有别人所无法企及的敏锐。
裴宽从他前往河陇担任判官,他得胜回朝后官拜宰相,立时就奏请举荐裴宽为中书舍人;而当初在河陇时,曾经被王君毚重用的判官牛仙客,他委以重任后见其人果然有治事之才,回朝之后也不顾物议,一再举荐,令牛仙客从区区判官一路升为河西节度使!可就是这样大胆的用人,让如今的河陇一片安定,仓廪实而军械足,当初反对的人,现在全都无话可说。所以,识人用人,这是萧嵩最得意的痒处!
“好!”萧嵩最愁的就是裴光庭处处都要和他打擂台,可裴宽转任御史台,能够让他在言官中占有一定的优势,现在杜士仪既然如此表态,从其一贯的人品来看,是可以信任的。所以,他就越发和颜悦色地说道,“源翁年前去世,我对此也痛惜得很。源翁也好,广平郡公也好,对你都是信赖备至,期许有加,如今我对你也同样如此。当初因宇文融之事,你险些被人算计,此事我也有失察,君礼,那时候委屈你了。”
萧嵩身为名门子弟,贵为宰相中书令,竟然愿意这样赔不是,杜士仪也有些讶异。如今,他明面上要留心张九龄的反应,暗地里要抗衡如今背靠裴光庭和宫中武惠妃,越发不容小觑的吏部侍郎李林甫,因此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种宗旨,他是不会忘了的。因此,他立时苦笑道:“当年之事,时也势也。我和宇文融固然相交多年,可平心而论,他确实有应得之罪,所以萧相国此话言重了。不过,宇文夫人曾经提出过让其长子拜于我门下,倒是让我进退两难。”
“哦?”萧嵩却眼睛一亮,随即便连连点头道,“宇文大郎为父奔波几千里,实为至孝,此等纯孝儿郎,君礼你这样的至诚君子收录门下,宇文融九泉之下,必定也会安心的。如果担忧物议,那就更加不必了。陛下已经追赠其为台州刺史,更何况人死万事消,谁还揪着不放,就是心眼太小!”
这话无疑指的就是裴光庭。杜士仪心中莞尔,面上却露出了深受其教的表情谢过。等到辞了萧嵩出来,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等回到自己的直房后,他便唤来了配属给自己的两个令史和四个书令史。尽管已经时隔五年,但他还是诧异地发现,其中有一个他当初在中书省任右补阙时见过的熟面孔。
三省六部的流外吏员,全都是有编制的,而这些人相比地方州县的吏员,可谓是上了一条通天大道。只要主司喜爱,轻轻巧巧就能在流外转流内时选到一个好官,所以,但凡那些红极一时的官员面前,总是有人打破头也想凑上前去。
这会儿,六个人一一报名参见过后,他一一问了籍贯资历记在心中,随即快速和三省六部如今在职的这些官员的籍贯做了个参照,继而就留下了自己唯一熟悉的那个年届五十的老令史。
“我记得之前我外任,据说你流外考选已满,很快就会转任门下录事,怎会至今还在任令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