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着他的背影,杨思勖掐了掐手指算了算,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杜士仪在年前给他和高力士都送来了重礼,请他们设法让天子宽赦宇文融。尽管他和高力士并不是真正穿一条裤子的,可商量此事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赞叹得友若杜君礼,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如今他离开长安料理王毛仲,宽赦之事就只能交给高力士了,料想那位绝不会因为昔年旧情就任由裴光庭李林甫等人为所欲为。再说,杜士仪要保的又不是宇文融官位,只是保住其性命,仅此而已。
第646章 名士云集
开元十九年初春三月的一天,代州刚刚下了一场透雨。这几年河东河北的雨水远远比往年多,尽管不时造成水患,可对于素来少雨,以至于甚至会出现春雨贵如油的北方来说,这下雨仍然是寻常农人们最最期盼的事。而在这场透雨之后,代州长史杜士仪带着属官们亲自扶犁下田,祈求风调雨顺的好收成,这自然更让人们为之振奋精神。
在成都劝茶,在云州大力推行互市贸易,但这次在代州,在起初拎出裴远山那样的硕鼠,而后又奏免了几个禄蠹之后,杜士仪并没有从前那样雷厉风行的举措。通过推行新农具,又从云州以公道的价钱买来众多耕牛,同时以身体力行的方式亲自劝农,更招募经验丰富的老农作为指导,由田陌领队深入代州各处,解决耕种、病虫害、引水等种种现实问题,同时,又通过向本地大户募集善款,修缮河桥水渠等等……但仅仅这些,就足以让他在民间拥有良好的评价。
如今边境无战事,百姓们最怕的其实就是官府穷折腾。如今杜士仪摆出了这样亲民的姿态,自然深得人心。不但如此,他通过行文代州都督府所督的其他各州,要求在劝农的基础上,加快刑狱处置的效率,自然也赢得了交口称赞。至于新的逃户登籍之策,虽则在各地引来了一定的反弹,但在正月之后,各州刺史应召其会代州,听杜士仪详述了此中厉害,更提出了各州之间的租赋补偿法之后,质疑的声音渐渐稍微平息了下来。
继李白游学代州,充当代州州学的客座教授之后,杜士仪一封信送去嵩山草堂,邀请大师兄卢望之到代州州学来讲课。谁知道开春之际卢望之固然来了,颜真卿竟然也跟着一块来到了代州。而师兄弟两个经过绛州的时候,卢望之竟是又捎带了另外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当和杜士仪相会之际,师兄弟三人互道别情后,卢望之见杜士仪频频拿眼睛去看那衣衫简朴,看上去显得落拓而苍老的中年人,他便笑了起来。
“小师弟可是在想,这位是何方神圣?”
杜士仪知道卢望之就是爱卖关子的恶劣性子,当即也不理他,笑着对那中年人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是……”
“不敢当杜使君兄台二字。”好端端的在家闲适自如饮酒自娱,结果嵩山旧友来访,妻子置酒款待大醉过后,他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那一惊自然非同小可!所以,莫名其妙被人拐到了代州来,中年人心里说不出是郁闷还是好笑,但杜士仪初见就对自己这么客气,他只能不为己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下是为人灌醉之后,骗过家人,强行从绛州家里拐带出来的!在下王之涣,字季凌。”
此话一出,杜士仪登时往卢望之看了过去。而对方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王之涣是在说自己似的,甚至还讶异地瞪大眼睛道:“世上还有这等人?”
这时候,连颜真卿都有些脸红了,他讷讷叫了一声大师兄,旋即就对王之涣长揖道:“实在是对不起王兄,都是大师兄说,王兄自从辞官之后就一心在家吃闲饭……不不不,是悠游度日,哪都不想去。既然要拉你同游代州,就不能不用些小手段了。”
杜士仪险些被吃闲饭三个字给逗得当场笑出声来,见王之涣对卢望之吹胡子瞪眼,为了防止现场就闹起来,他只能轻咳一声道:“季凌兄大才,我闻名已久了,尤其是那首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大气磅礴,让人读之而生向往。”
王之涣亦是出身太原王氏,在绛州乃至于河东颇有文名。然而,他并不是像其他才子那般去走科场,而是以门荫出仕,只当了一任衡水主簿就辞官走人回乡隐居,名气远逊于其他人。因此,当杜士仪信口吟出他那一首凉州词,而且盛赞不已,他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杜使君谬赞,那是我昔年游历西北时所作!哼,这姓卢的就会瞧不起人,以为我只会在家里呆着,实则我亦是曾经亲历过西域风光!”
卢望之对王之涣那贫瘠的战斗力丝毫不怵,当即反唇相讥道:“是谁成日在家高卧什么都不干?我和清臣一块到你家去拜访的时候,嫂夫人还说,你时不时这么一躺就是两三天。她也担心你闲坏了,所以求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否则,你当我乐意带上你这吃闲饭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