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通这种听着仿佛合理的话,却根本瞒不过先为西南成都令,再到云州长史,前后地方官当了将近五年的杜士仪。因此,他一声厉叱之后,见对方登时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便转向了范若诚。果然,范若诚没想到钱通只说出了一句话就被驳得作声不得,额头上滚滚汗珠分明可见。
“范仓曹说的签押回执,呈来我看。”
听到杜士仪是要看回执,范若诚的脸色稍稍缓转了一些。他答应一声,立时便当着杜士仪的面唤来了一个吏员,吩咐其去调取西陉关每月粮秣的记录来。须臾,一卷记录被送了过来,可杜士仪拿到手中展开一瞧,嘴角就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他随手将这卷宗向范若诚丢了过去,冷笑一声道:“你自己看看,签押在哪里?”
范若诚闻言一怔,等到展开这一卷记录之后,他登时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整个人呆在那儿动弹不得。镇守西陉关的旅帅段广真无依无靠,是典型的孤家寡人,即便如此,为了生怕出纰漏,他还是强令送粮秣的人一定要段广真签字画押。段广真没有后台,申诉无门,而且他也不是真的完全克扣干净,总能勉强让那些人混个半饱,所以,段广真当然不得不在回执上签押。可是,这些他曾经一一核对,然后令人存档的回执,签押的地方竟赫然空白一片!
就仿佛他刚刚在杜士仪面前的振振有词完全成了笑话!
见范若诚失魂落魄,杜士仪只瞥了一眼便再不去看他,当下在下头诸曹参军中一扫,目光最终落在了户曹参军裴海云的身上:“裴户曹,仓曹账目以及西陉关的一应粮秣往来账目,由你负责清查。”
尽管杜士仪新官上任迟来的第一把火不是烧在自己身上,但裴海云仍旧心中凛然,此刻一听到点名便立时躬身答应。而下一刻,他就听到杜士仪又叫了另外一个同僚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崔护。
“崔功曹,调取三载之内的官吏考课,我要一一过目!”
崔护也被杜士仪西陉关之行回来后的雷厉风行给震得颇为吃惊,迟疑片刻方才慌忙答道:“遵使君之命!”
等到杜士仪吩咐散去,众人离开大堂的时候,全都有一种目弛神摇的感觉。
要知道,杜士仪起意去巡查雁门东西两关,是因为温正义的邀约,东陉关回来之后平安无事,西陉关回来之后却骤然发作,是那段广真终于受不得欺压愤而陈情?可三年前前任代州长史叶惠全上任的时候也去过西陉关,段广真并没有说出半个字来,缘何现在却突然能够破釜沉舟了?
而当消息传开之后,底下的吏员之中,一时更有人面如土色。整个代州,短少粮秣军械的,并不仅仅只有西陉关;而西陉关少的,也不仅仅是粮秣军械。更何况,与此相关的,还有其他要命的关联。这位使君起头十数日动静全无,现如今是真的准备动手了?
第630章 中眷裴七郎
夜色笼罩之下,代州都督府显得静谧而幽深,除了不时传来的虫鸣声,就只有后院那小孩子咯吱咯吱的笑声格外清楚。但随着月亮渐高,孩子仿佛睡下了,也就再没有多少杂声。
安顿了孩子睡下,王容缓步来到杜士仪身边,见其还在精神奕奕地看着那些考课案卷,便挨着其坐下,轻声说道:“就连后头官廨都传说你今天雷霆大怒,吓得上上下下噤若寒蝉。怎么,是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我就带着这么一丁点人到代州,哪来那么快就有突破口?”杜士仪缓缓卷起卷宗,将其放在面前的书案上,这才笑看着妻子说道,“是别人送给我的棍子,我借过来敲打一下罢了。温正义这个人本土意识很强,眼见得河东各大世家望族几乎把持了代州的宾贡,而且本地文人武者也鲜少能够扬名,而他以郎官致仕,子嗣又不争气,早已经是痛心疾首多年了。所以,试探到我兴许有雄心,他自然就愿意效劳。”